所有的想象力思想力创造力,其根基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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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到底想寻找什么?教育不是要寻找一路上遇到的小花小草——虽然这一切也都是美好的,而是要寻找那些确定不变的价值。与胡适同时在美国留学的梅光迪不赞同胡适在中国提倡白话文,也不认可其相信的进化论。在梅光迪看来,进化论是浅薄的,人类的历史并非进化的历史。他说:“在有能力应对现在或是未来的生活的基础上,我们必须理解并拥有通过时间考验的一切真善美的东西。”“理解并拥有通过时间考验的一切真善美的东西”,其实就是教育的大道,就是教育要寻找的确定不变的价值。20世纪的科学巨人爱因斯坦说,在我们之外有一个巨大的世界,它离开我们人类而独立存在,它在我们面前就像一个伟大而永恒的谜。古今中外无数科学家、艺术家、文学家、哲学家都想要解开这个谜,而通过教育,这个谜才有可能真正解开。教育要培养有创造性的、有感情的个人。这是爱因斯坦年在《我的世界观》中说的——“在人生丰富多彩的表演中,真正可贵的不是政治上的国家,而是具有创造性的、有感情的个人”。就是让一个人通过教育提升和这个世界对话的能力,与自然对话,与历史对话,与社会对话,与自我对话,小花小草小虫小鱼……世界万物都可以成为我们的对话对象。如果你是法布尔,便与昆虫对话;如果你是牛顿,便与宇宙对话;如果你是凡·高,便与田野和向日葵对话……不同的人只是使用不同的语言,牛顿用的是物理的数学的语言,凡·高用的是绘画的语言,贝多芬用的是音乐的语言。最常用的语言当然是不同民族使用的口语和书面语,法布尔的《昆虫记》是法语写的,莎士比亚的剧作是用英语完成的,通过翻译,汉语世界的人照样可以分享他们的发现和创造。在这个意义上,人类只有一种语言。教育为什么?一言以蔽之,就是彼此成全、互放光亮。教师与学生之间,校长与教师、学生之间,甚至学生与学生之间,能不能互放光亮决定了教育的品质。教育有着更崇高的目的,这个目的是精神性的、超越性的。如果把“彼此成全、互放光亮”拆解为四个层次,教育最终要造就的人是什么样的?一是具有化空间为时间或者化时间为空间的能力,这是一种想象力。二是从“坐井观天”变成“坐天观井”,这是思想力。三是从“有中生有”到“无中生有”,这是创造力。“有中生有”相对容易,但“无中生有”就难了,教育就是扩展这种可能性。从“有中生有”到“无中生有”,这是一种突破,更是一种创造,凡·高的向日葵是无中生有,李白、杜甫的诗是无中生有,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是无中生有,曹雪芹的《红楼梦》是无中生有,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是无中生有。而所有的想象力、思想力、创造力,其根基都在于审美力。如果一个孩子从小没有审美力,长大了也不会有想象力、思想力和创造力。没有审美力,便不知道什么是好看的,他只能像“马二先生游西湖”(吴敬梓《儒林外史》第14、15回写“马二先生游西湖”),马二的眼睛看不见西湖的美景,只看见西湖的美食,一路吃遍了各个小摊,吃到撑肠拄腹,这是没有审美力的一种表现。少年时,我读东晋陶渊明的诗,读到“其人虽已没,千载有余情”,从易水想到荆轲,空间在这里化作了时间。再读初唐骆宾王的诗《易水送别》,“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时间又化作了空间,与陶渊明异曲同工。到了近代,葬于西湖孤山脚下的和尚苏曼殊写道,“易水萧萧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他也将时间转成了空间。“一天明月白如霜”,是他亲眼所见的空间。杜甫最擅长时空互换。“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便是典型的时空互换的诗句。小时候,我背诵他的《咏怀古迹》,“群山万壑赴荆门”连接着“生长明妃尚有村”,原来王昭君就生在这个小村子里,从汉到唐,千年只是一瞬间。时空相互转化,在伟大的诗人手里,时空就像悠悠球一样在转动。我19岁时,我的老师吴式南先生告诉我,广州有位画家叫李正天,曾经提出五维空间之美——一维是直线美,二维是平面美,三维是立体美,四维是时空中的运动美,五是心灵自由组合的梦幻美。而我的老师继续向前,当时就提出还可以有六维空间之美和七维空间之美。六维是什么?是零维的“点”的美,七维则是“空白”本身的维外美。这让我脑洞大开,一生受益。吴式南先生是“一代词宗”夏承焘先生的弟子,在院系调整后之江大学幸存的文科(当时叫浙江师范学院)读书时,夏先生教他古典文学,他还是课代表。蒋礼鸿、姜亮夫等也都是他的老师。他一生不幸,教我时已50多岁。他生平只出过两本书,唯一的专著是前几年出版的《发现艺术之美》。他没有将“六维”“七维”写进这本书,是在发给我们的讲义里提出的。那时,我的世界一下子便打开了。我从他提出的“空白”本身的维外之美,相隔30年,我想出了自己的教育“留白”论,起源就是他的七维空间之美。语言的背后是思维,思维的呈现是语言。从本质上讲,教育就是要启发一个孩子打开思维,让他的思维“无限”。而我们总是活在有限之中,生命是有限的。人世间的种种都是有限的,谁也超越不了肉身的限制,但是,教育可以。教育通过什么来打开无限的门?通过思维,通过想象,通过创造。孔夫子、苏格拉底、柏拉图、康德、凡·高、塞尚、鲁迅……每一个在自身领域打破人类思维限制的人,就变成无限。所谓无限,不是肉身的天长地久,而是思维超越了时间给予的限制。年,吴式南先生来我家里,对我说了一句话——21世纪是教育学的世纪。他预言,到21世纪,在所有的学科中,人类最值得关心的是教育学,当然迄今为止,这个领域还没有产生哥白尼式、康德式、牛顿式的人物。当时,吴先生还跟我说了一个观点——“教育学是人学”。那时,我20岁,他55岁,我懵懵懂懂,只是把它记了下来。现在,我理解了,“教育学是人学”,这一论断是多么精准。德国学者狄尔泰说过一句话,“生命本身即流逝着的时间性,是以形成永恒的意义统一体为目标”。生命本身在不断流逝,时间流过你的身体,但必须要以形成“永恒的意义统一体”为目标,活着才有意义。人类共有一个心灵,教育就是要让每个孩子的心灵融入人类的心灵中,不再孤立于人类之外,用最好的语言(无论是文学的、艺术的、科学的)将自己的心灵表明出来,分享给其他人。在日复一日与世界对话的过程中,每一个孩子的心灵将融入“永恒的意义统一体”中,也就是“理解并拥有通过时间考验的一切真善美的东西”。这是教育的价值所在,是对不断变化的时间的抵抗。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布罗茨基曾说——无限只能通过有限来领会。有限仍有意义,作为有限的人,我讲了一些有限的话,但我的目标却是指向无限的。(作者:傅国涌系历史学者,著有《开门见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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