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著导读西线无战事5话1万字
1.保罗应征入伍,卡特前往前线
我叫保罗·博伊默尔。当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时,我还在上中学。在班主任坎托雷克的鼓励下,我们全班所有的人都一起去区司令部报名入伍。起初,我们中间确实有人迟疑不决,不肯一起参军。但后来,他们还是被说服了。因为他们不想被叫作“胆小鬼”。
就这样,我们班级的同学三人一群、四人一伙,被分散在部队里,开始自己的征战生涯。我和同班同学克罗普、米勒、克默里希都分在第九班。
阿尔贝特·克罗普很喜欢思考问题,别看他有时候骂骂咧咧的,但他是我们中间头脑最清醒的一个人;米勒有些呆,他还随身携带着课本,梦想着突然的考试。因此,在炮火轰鸣中,他还在死背物理学定理。
弗兰茨·克默里希跟我一起长大。他长着孩子一般的面孔,皮肤白皙,看上去有几分像姑娘。但他是我们几个中间唯一能在单杠上做大回旋动作的人。不幸的是,他在一场战斗中竟然被子弹打伤了腿,而且还做了截肢手术。
当克罗普、医院去看望克默里希时,他的情况已经很差了。他脸色蜡黄,毫无血色,脸上还出现了一条从未有过的皱纹。经历过许多场战争以后,这样的皱纹对我们而言已经不陌生了,这些纹路正是死亡的征兆!
我突然想起了临行前克默里希母亲对我的嘱托。她一再抓住我的胳膊,恳求我在外面多多关照他。当然,我打心眼儿里也很想这么做。可是,一旦到了战场,一个人怎么能够去关照别人啊!
我们一个劲儿地安慰克默里希,告诉他等伤好以后,他就可以回家了。但我根本不敢细看他那双像蜡一样的手。那双手的指甲里还留着战壕里的脏东西,蓝黑色的颜色让我想起了毒药。
次日,我如约又去看望克默里希。他的身体更加虚弱。我试图找些话语去安慰他,可是,当我看到他越来越难受的情形时,就知道自己的话语有多么愚蠢!一个小时之后,我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十九岁的生命离开了。这是我经历的最悲伤、最让人不知所措的一次离别。
在上战场之前,我们接受了一次为期十个月的军事训练。在此期间,我们受到的改造可比学生时代的十年更具有决定作用。操练场上的每项军事训练,只要可能,都会要求我们去做,我们经常气得吼叫起来。我们中的一些人也因此生了病,甚至还有一个人得了肺炎死去。
渐渐地,我们由最初的愤怒、惊讶转变为冷淡。因为我们意识到,起决定作用的不是精神、思想、自由,而是制度和操练。但我们没有就此屈服,而是变得冷酷无情,一心只想复仇。这样也好,假如没有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直接将我们送往战场,也许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会疯掉的。
负责训练我们的班长是希默尔施托斯。他算得上练兵场上折磨士兵最残酷的一个家伙。他尤其喜欢跟克罗普、恰登、韦斯特胡斯和我过不去,他感觉我们在默默地反抗他。
我们确实很不喜欢他,甚至还会对他出言不逊,或者找机会整治他。因为他总喜欢借训练之名,采取各种残酷手段试图折磨新兵,试图让其屈服,可他最终还是失败了。我们没有就此垮掉,而是适应了下来。最重要的是,经历了这些困难,我们跟身边的人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具体的、休戚与共的感觉,这种可贵的同志关系逐渐成为战争过程中最美好的东西。
开赴前线的头一天晚上,我和克罗普、恰登,还有韦斯特胡斯在希默尔施托斯去小酒店回来的路上,用床单将他蒙起来,轮番对其进行猛打,对他之前的暴行做了初步清算。
恰登在入伍之前是个钳工,年纪跟我们相仿,是全连队里饭量最大的一个人。海埃·韦斯特胡斯也跟大家同年,是个泥炭丁。经常跟我们在一起的还有一个人,他就是德特林。农民出身的德特林总是忘不了自己的农家院落和老婆,即使他身旁炮火漫天飞舞,他依然对自己的老婆念念不忘。
老兵卡特钦斯基是在一次补充兵员时加入我们行列的。卡特钦斯基是个非常精明的人,他什么手艺都懂,也总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找到一点儿吃的东西。他就如同受指南针指引一样,可以径直奔向一个地方,然后找到东西。他甚至可以找到各式各样的东西,天冷的时候,他能找到小炉子、干草、桌子和椅子,但首先是吃的东西。我们无法想象他是怎么做到的,只好相信他是用法术将东西变出来的。
然而,后方的这种舒适的日子没过多久,我们被调去前线修筑工事。前线的空气里充满火药味,置身其中觉得舌头也是苦的。第一次听到榴弹的轰鸣声时,我感觉自己猛地倒退了数千年,仅仅在靠着自己的本能维持生存,凭着自己的直觉躲避子弹的袭击。如若没有这种本能,也许我们早已变成一堆肉酱。
一天夜晚,我们又被卡车运送到前线修建防护网。几个小时以后,我们修好了防护,但接我们回去的卡车还没有来。于是,我们中的一些人就躺在地上休息了。我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也不知睡了多久,我突然被惊醒了。
“你一定被吓了一跳吧?那不过是一个引爆装置,它掉进灌木丛里了。”我的朋友卡特钦斯基说道。当时,我觉得特别孤单,幸好还有卡特在。
没过多久,我们后面被炮弹击中了。几分钟后,炮击一次比一次近。我们尽可能快地匍匐着躲开。爆炸声的间歇,我们听到了一阵凄厉的号叫声。那可怕的哀鸣从四面八方传进耳朵,吓得我冒出一身冷汗。
卡特告诉我,那是受伤的马发出的声音。在此之前,我没有听过马的号叫。此时,这种剧烈的充满恐怖的痛苦呻吟实在令人终生难忘。德特林是个庄稼人,他非常喜欢马。这声音让他伤心透了。
凌晨三点,天空稍许亮了一些。我们走过交通壕去既定的位置乘车。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对我们而言,已经再熟悉不过了。穿过草地,那边就是小树林。草地附近有一个猎人公墓,里面的坟丘上树立着一个个黑色的十字架。
2.保罗血战墓地,卡特仓库烤鹅
就在我们接近这个地带时,身后突然响起了爆裂声和雷鸣般的轰隆声,跟随而来的是榴弹发出的猛烈爆炸,将一切炸得粉碎。此时,除了公墓和坟丘,我们再找不到可以隐蔽的地方了。于是,我们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走进了公墓。
大地像是被炮弹炸得爆裂了,土块如同雨点一样洒落下来。我感觉自己被什么碰了一下,衣服也被一块弹片撕裂了。不过,暂时没有疼痛,但我并不放心。伤口总会在后来才会痛的。所以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幸好胳膊还在,只是被擦破了皮。就在这时,我的头部被弹片猛击了一下,若不是它从很远的地方飞过来,恐怕我的钢盔已经被打穿了。我擦了擦眼睛上的泥土,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不要昏倒!
为了躲避炮火,我呻吟着,从一堆死尸身上爬向一个弹坑。当我接近弹坑时,卡特朝我大声呼喊起来。炮火暂时停熄的瞬间,我听到了他的喊话内容:“有毒气,把话传过去!”于是,我一边抓起防毒面具,一边告知距离我不远处的那个人……
等炮击停止的时候,公墓已经变成一片废墟,棺材和尸体随处可见。这些死者又被杀死了一次。可是正是这一具具被炸得粉碎的尸体救了我们的命。墓园的篱笆全部被毁坏了,一边的轻便铁路路轨也被掀了起来,它们形成一个个高耸的拱形伸向天空。
这一次,我们的损失比想象得少,有五人死亡,八人受伤。其中的两个死者就躺在被掀开的墓穴里,我们只需要挖些土把他们埋起来就行了。受伤的人则需要被送往医疗站,负责照料伤员的人带着号码牌和姓名卡跑来跑去,受伤的人在那里不断地哭泣。但哭泣的不止是他们,还有老天。
我们爬上回程汽车时,天开始下雨了。车里比来的时候松散多了,雨水顺着雨篷滴到我们头上,同时也滴进我们的心里。
来到前线不久,负责训练我们的班长希默尔施托斯也被派到了前线。据说,他在训练新兵的时候太过暴虐,但不幸的是,那批新兵里面,正好有一个人是州长的儿子,他因此倒了大霉。
希默尔施托斯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们正在兴高采烈地憧憬和平时代的生活。不过,所有人一看到他的到来全都陷入了沉默。他原本想继续在我们面前施展威严的,只可惜前线不是练兵场。他不仅没有得到应有的满足,反而受到了恰登的一番奚落。于是,他恼羞成怒,跑到上司那里状告恰登。
大家都为恰登捏了一把冷汗,害怕他因此遭受到什么责难。但他本人是个乐天派。在他看来,根本不存在什么值得担心的事情;在他看来,最差的处罚也不见得比上前线更糟糕。最终,恰登被罚三天普通禁闭,而克罗普也因为出言不逊,受到了一天禁闭的处罚。
听到这个消息,我们还是比较欣慰的。普通禁闭的地点是从前的鸡舍,那里还算是相对舒适的。两个人关在一个鸡舍里,还允许他人前去探望。现在,我们受到的待遇比以前人性化多了。我们还曾经被捆绑在树土,如今这样的处罚已经被明令禁止。
恰登和克罗普被关到铁丝网禁闭室的一个小时后,我们就动身去看望他们了。动身之前,卡特和我去一个团级司令部偷来了一只大肥鹅,并悄悄地爬到一个废弃的旧仓库里将鹅烤熟。
夜半时分,当卡特和我带着香喷喷的鹅肉出现在鸡棚时,克罗普和恰登把我们看成了海市蜃楼。随后,他们吃着鹅肉,将自己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人们传言要发动进攻了。于是,我们提前两天开往前线。途中,当我们经过一所被炮弹轰击过的学校时,看见里面堆放着两排尚未抛光的新棺材。这些棺材还散发着树脂、松木和树林的气味。这让我们的心情异常低落。
前线就像一只鸟兽笼子,待在里面的人只能焦躁不安地等待着即将要发生的任何事情。一切都是茫然未知的,充满了偶然性。一个人在前线被炸死炸伤,或者是依然存活,都纯属偶然。也许,他会在隐蔽的战壕里被压得粉身碎骨;也许,他在空旷的战地上经历数小时的炮火攻击后毫发未损。每个士兵都相信这种偶然性的存在。因为在战场上,一个士兵只有经历了很多次偶然性才能算活着。
有一段时间,战壕里的老鼠繁殖得特别快。这些老鼠个个长得特别肥大,它们不仅偷食我们的面包,更可怕的是,它们还会吃尸体。这些老鼠曾经在紧挨着我们的一段战壕里袭击了两只很大的猫和一条狗,并把它们咬死啃光。
虽然敌人大规模的进攻还没有开始,但炮击却一直持续着。我们所在的战壕已基本被炮火夷为平地。很多地段只剩半米高,到处都是弹坑和小山一样的土堆。在这期间,一颗榴弹在我们的坑道前面发生了爆炸。顿时,坑道里一片漆黑。所有人全被泥土掩埋起来,坑道的入口也被堵塞了。
当我们恢复了坑道的畅通时,连长爬了进来。他告诉大家,我方的两个掩蔽壕已经全被炸毁了,但他会想办法给我们弄点儿吃的。这句话听起来的确令人欣慰。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容易。几批人外出之后,依旧无功而返,就连无所不能的卡特,此刻也无法施展自己的神通了。因为,没人能穿过如此密集的炮火。
天刚蒙蒙亮,坑道里发生了骚动。一大群老鼠冲进入口,拼命地爬向坑道的墙壁。每个人都叫喊着,咒骂着,猛烈地追打这些不速之客。这下子,大家将积压在心头数小时的狂躁和绝望全部+发泄出来。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好一阵子,围攻终于停止了。所有人都挥动着胳膊击打,差点儿出现了自己人攻击自己人的事情。这一突发事件让每个人都累得精疲力竭。剩下的事情依旧只有一件,那就是等待。
中午的时候,我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一个新兵突然发作了。他的牙齿不停地动着,拳头紧紧握成球形。我观察他很久了。之前,他仅仅是表面平静而已。此刻,他如同一棵腐朽的树木,马上就要倒塌。
3.长官恐惧不安,保罗幽会美人
当外出遭到阻拦时,他立即变得癫狂起来,只顾乱打乱踢。他满口唾沫,说出的全是半吞半吐、毫无意义的单词。这就是掩蔽壕恐惧症,像这样的情况,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了。如若我们放任他们到外面去,他一定会因为精神错乱,到处瞎跑乱撞。
这件事情发生以后,坑道里原本就让人窒息的空气,变得更加令人难以忍受。我们感觉自己就像坐在自己的坟墓里,只等着被掩埋起来。,
夜幕降临的时候,密集的炮火已经停止,取而代之的是猛烈的掩护炮火。大规模的进攻开始了。
没人相信这片被炸得坑坑洼洼的不毛之地还会有人。不过,当我们带着钢盔从战壕里露头的时候,距离我们五十米处的地方已经架起一挺机关枪,开始向这边扫射。
为了存活,我们必须变成疯狂杀戮的野兽。因为死神正端着机枪,拿着榴弹对准我们。如果我们不消灭他们,一定会被他们消灭。当敌人的形象落人我们的视线时,我们几乎不能自控地变成了毫无感情的死人,心中只有两个字——杀戮!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战壕里看到了希默尔施托斯。当时,所有人都俯着身子走进一个掩蔽壕。大家肩并肩靠着躺着,等待着冲锋的到来。
就在我迅速跳回战壕寻求掩护的时候,发现希默尔施托斯正躺在一个角落里,一脸的恐惧不安。他只是被子弹擦破了皮,却假装受了很严重的伤。直到增援的年轻新兵都冲到外面时,他依然待在战壕里不肯出去。看到这些,我气得火冒三丈,怒吼着让他出去。可任凭我怎么撕拽,他都执意蜷缩在战壕的角落里。最后,一支从战壕前面经过的队伍帮他解了围。当他听到队伍里喊着“前进,一起走!”的口号时,随即跟着队伍一同离开了。
前线猛烈的连珠炮火、掩护炮火、阻击火力连同地雷、坦克、手溜弹的轰鸣,让整个世界充满了恐怖的色彩。我们亲眼看到一些人头盖骨被炸飞,两只脚被炸碎,甚至还看到一些没有嘴巴、没有下巴、没有脸庞的人。在这里,生命已经到达极限:一个士兵走向急救所时,他的肠子突然从破开的肚皮里滑到自己的手上;另一个人因为害怕失血过多,连续几个小时用牙齿紧紧咬住自己胳膊的一条动脉。
最后,我们的朋友海埃·韦斯特胡斯也没能幸免。他的背部被炸裂了。每当他呼吸的时候,别人便可以通过伤口看到他肺部的跳动。而我能做的只是紧握着他的手。
我们换防了。当初出来的时候,我们一共有一百五十个人,等转移到下一个战地兵站时,只剩下了j十二个人。
这是一个更远的兵站。来到这里后,我们连需要补充一百多个士兵,进行重新改编。两天过后,希默尔施托斯也来到了这里。自从上次在战壕相遇后,他那副狂妄的嘴脸消失了,表示愿意跟我们和睦相处。当他代理食堂大厨的职务时,立即给我们大家两磅糖表示自己的诚意。他甚至还设法分派我们去厨房帮忙,并特意把军官的伙食端给我们。
在这里,我们想要的幸福很简单。只要吃得好、睡得好,我们就已经非常满意。生命如此短促,我们只能用幽默和麻木来抵抗前线的恐怖。但是在很多时候,这样的方法并不奏效,眼看着伙伴们在我们身旁死去,我们无法彻底忘记,因而我们的幽默也一次更比一次辛酸。
我们宿营的房屋附近有一条运河。河岸附近居住着一些占领区的妇女。一天傍晚,我们在运河里游泳时,i个法国女人正好从这里经过。尽管语言不通,我们还是比画着跟她们约定好晚上见面。等到夜色深沉以后,我们将准备好的礼物塞进长筒靴里,穿过重重关卡,游到河对岸去。很快,我们找到她们居住的房子,并在那里度过了一个美妙的夜晚。当时的情形跟在军人妓院的情况是截然不同的,毕竟在那里是需要排着长队等候的。
这次艳遇后不久,我意外地得到了一个为期十几天的休假,而且休假期满后,不必马上回前线,而是去一个野外营地参加培训。大家都很羡慕我,因为我可以暂时离开前线去跟家人团聚了。但我的心情并不轻松。我不确定回来以后的情形会怎样,是否还能再见到这里的每一个人。事实上,海埃·韦斯特胡斯和克默里希已经不在了。
跟这些同生共死的伙伴们逐一告别后,我踏上了回家的列车。故乡的一切还是那么亲切,那么熟悉。等听到姐姐呼喊我的名字时,我本想微笑着回答她。谁知,我不仅一个字没说出来,还忍不住流泪了。接着,我见到了母亲。她得了重病,已经卧床好几个月了。~
我跟母亲的谈话很短,她几乎什么也没有问。在她看来,自己的儿子能够平安地回来,已令她非常欣慰。父亲则完全不同,他坚持要我穿着军装去见他的那些熟人,并一再要求我讲述前线的情况
事实上,因为他经常有这样的要求,我跟他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太融洽了。虽然我很想尽力讨好他,但要是讲出前线的所有实情,我的处境会变得相当危险。
然而,这种状况很难得到改善。回到故乡以后,但凡遇到认识我的人,他们总会不断地向我询问前线的情况。这个问题恰恰是我最不想面对的。
除去回答这些询问,还有一件事情是我必须去做的。我需要去见见克默里希的母亲。这个可怜的母亲颤抖着、抽泣着,要求我告知儿子临死前的情形。但是,我永远不可能将真相告诉她。这太残酷了,她根本无法接受。于是,我只好说了谎话。
假期一天天过去了。母亲每天都在数着日子。每天早晨起来,她总是很伤心。因为我在家的日子又少了一天。转眼已经到了最后一个晚上,家人都非常沉默。我抓起枕头,假装早早入睡。夜深人静时,母亲强忍着疼痛,佝偻着身躯坐在我的床前。等到天快亮时,我实在忍不住了,假装从睡梦中醒来,要求母亲回去睡觉。可是,母亲的回答让我无言以对,她说:“以后,我还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睡觉。”
4.保罗重返队伍,小克中弹截肢
接下来,我来到野外营地接受连队训练。这个营地对我而言并不陌生,因为希默尔施托斯曾在这里教育过恰登。不过,这里的人我几乎一个也不认识。我跟他们的接触仅限于每天晚上说一些废话,或者是打打纸牌。
我们的营棚旁边有一所很大的俄国战俘营。我经常被派去看守那些俄国人。一段时间后,我发现这些俄国战俘比我们更友善,也更有人情味。但是,命令却将这些默默无言而又无辜的生命变成了我们的敌人。我想,假如我对他们再多一些了解,知道他们的愿望,知道他们为何心情沉重,也许我的内心会充满对他们的同情。
训练结束以后,我搭上一列轻便军车去寻找自己所在的团。度过了几天餐风饮露的日子后,我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于是,我当即回去报到。
直到一天清晨,我见到自己久违的弟兄。但不知为什么,我看到他们就觉得自己有罪。临睡前,我拿出剩余的土豆煎饼和果酱给他们分享。
“这东西是你母亲做的吧?”卡特边啃边说。
听到这话,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几乎要哭出来。幸好现在又跟卡特、克罗普他们在一起了。我是属于这里的。
经历过一次检阅,我们再一次奔赴战场。这一次战势更为惨烈。沿途不时地可以看见挂在树枝上的死尸。为了弄清敌人的具体位置,我们需要派一个巡查队出去侦查。我觉得自己休过假,就主动要求参加。
不幸的是,当我们刚刚穿过铁网防护,开始分头行动时,正好赶上了敌军的一次进攻。我迅速躲进一个弹坑里。到处都有照明火箭升空,致使我无法移动。我只好蜷缩着身子躺在里面,这时候我的两条腿直至肚子的部位都泡在水里。当进攻开始的时候,我就装成死人,尽可能地把脸埋进污泥里。
一批批沉重的脚步声从我身旁走过。当我正想挪动一下身子时,一个人体忽然“扑通”一声掉进了弹坑里,并滑下来压在我身上。我什么也没多想,发疯似的拿着匕首朝对方刺过去。那人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即瘫软下来。这是我亲手杀死的第一人。当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的时候,我感觉,我也将自己杀死了。
一些天过后,我们奉命撤离一个村庄。在行军的途中,敌人的一颗榴弹落到了最后面的队伍里。紧接着,我感觉自己的左腿好像被鞭子抽打了一下,同时,我也听到了身旁克罗普的喊叫。我们发现自己躺在空旷的地上,周围毫无东西遮掩,我们两个趁着炮轰的间隙,连滚带爬地躲进了一个小小的掩蔽部里。
克罗普一下子跌落在地。我给他包扎伤口的时候才发现,他膝盖上方的部位被子弹射伤了。而我的裤子上也沾满了血,一条胳膊变得血淋淋的。我们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用着伤残的肢体奔跑了很久。
我们被一辆装满伤医院。晚上,我们将被拖到“屠宰场的案板”上进行一场手术。医院动不动就给人做截肢手术已经是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当伤员如潮水一般涌来时,截肢手术当然比复杂的修补工作要简单得多。
突然,我想起了克默里希。所以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他们用麻醉剂把我麻醉:医生拿着医疗器械在伤口里检查了一番。他一边在伤口里乱戳,一边嘴里还骂骂咧咧的。疼痛难忍的我奋力挣脱出一只胳膊。当我正准备用这只胳膊去击打医生时,却不幸被他看见了。他跳到一边,愤怒地要求给我麻醉。
因为不想被麻醉,我只好安静下来,用手使劲地握住把手,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喊叫声。这样的行为终于博得了医生的好感。他从伤口里夹出一块弹片,之后又细心地给我上了夹板。
夜晚,我用一些上好的雪茄贿赂一个上士军医,要求次日在运送伤病员的时候,把我和克罗普安排在一起,,因为雪茄的作用,我们如愿以偿了。
然而,到了列车上之后,我们的处境不容乐观。克罗普开始发烧,我也不得不忍受着绷带下虱子的叮咬。尽管瘙痒难耐,但我无法去挠。
我们迷迷糊糊在车上昏睡了几天后,护士告知我们,克罗普将在下一站被抬下车,因为他一直高烧不退。火车的终点站是科隆。假如我和克罗普中途分开的话,以后想要见面是相当困难的。于是,我只好在体温计上做了手脚,假装发烧。这样一来,我和克罗普一块儿被抬下了车,送医院,住进了同一间病房。
之后,我动了手术,接连呕吐了两天。医生助理解释说,这是骨头尚未愈合所致。克罗普的情况更糟,他做了截肢手术。在这以后,他变得少言寡语。
日子在疼痛、恐惧、呻吟和临终的呼噜声中一天天过去。总是不断地有人死去,医院的临终病房已经不顶用了。于是,经常会有人死在病房里。但前线还在继续送伤员过来。渐渐地,我们的绷带已经不是布料了,换成了白色的绉纹纸。
等到我的伤势好得差不多时,再一次得到了短暂的休假。这时候,阿尔贝特·克罗普那条被截断的残腿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他将被送到假肢部门去。他说话的时候,依旧喜欢突然中断,独自出神。但是,他已经度过了最糟糕的时期。
跟克罗普的告别,让我难受了很长时间,不过,这种事情在军队里是常有的。时间一长,我也习惯了。
我回家看望过母亲以后,再一次奔赴前线。母亲的身体更加虚弱了,她坚持不让我离开,可是军令难违。
战势变得越来越不利于德国。我返回战场的时候正值冬天,那时候炮弹炸开的冻土几乎跟弹片一样危险。我们的生活不停地在前线和棚屋营房之间交替变换。这种生活让我们将战争看成了一种死亡的原因,一种如同癌症和肺结核一样的致命原因。只不过,战争的死亡频率更为频繁,式样更多,也更残酷。
每时每刻,每一颗手榴弹和每一个死去的人都在不断触动我们脆弱的神经。终于有一天,农夫德特林崩溃了。一次从前线回来的途中,他的思乡之情被开着白花的樱桃树一下子激发出来,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5.卡特中弹身亡,保罗前线阵亡
接着,他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一个星期后,他被战地的宪兵逮捕,送进了军事法庭。从此以后,我们失去了他的消息。
不久,米勒也死了。一颗照明弹从近距离射进他的肚子。虽然我们已经将米勒掩埋,不过,他大概不可能在不受干扰的情况下安眠太久。因为我们的战线正在后撤,而英国和美国的新生军队正在不断地向我们逼近。
后来,我们的连长也阵亡了。在此之前,不管有任何危险的情况,他总是出现在最前面。自从带领我们作战的两年多以来,他从没有负过伤。但到了如今的局面,出事终究是在所难免。
转眼到了年夏天,这是德军流血最多、形势最严峻的一个季节。经过一次大进攻后,我们再也没有能力发动进攻了。我们已经没有足够的兵源,也没有足够的弹药了。然而,战争依旧在持续,死亡依旧在继续。
夏末的一天,在卡特和我去领饭的途中,他突然倒下了。他的胫骨被打碎,子弹冈Ⅱ好落在他的骨头上。我赶紧背着他赶往急救所。榴弹不时地呼啸着朝我们袭来,卡特的血不断地滴在地上,我必须疾步前行。
途中,我们休息了两次。因为这样背着他走,使他的伤口疼得厉害。于是,我换成稳重的慢跑,这样会让他受伤的腿不至于摆动得太过厉害。
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当我满心欣慰地将卡特送到卫生站时,一个卫生兵告诉我,卡特已经死了!
我怎么也不能相信这个事实,十分钟前,我们还在说话呢!我冲过去抓住朋友卡特的肩膀,用茶水擦拭他的身体。当我的手指从他后脑勺向上抽起的时候,我看到了满手的鲜血!
原来在半途中,卡特的头部又中了一块弹片,可我当时没有注意到。尽管那只是很小的一块流弹碎片,但也足以要了卡特的命。
秋天来了,剩下的老兵已经越来越少。最后,我们班级的七个人,只剩下了我一个。所有的人都在谈论着和平与休战,所有人都在等待。
因为吸进了一些毒气,我又一次得到了休假。这一次为期十四天。这些天里,我一直坐在花园里晒太阳。
花园的树木在阳光底下闪耀着色彩斑斓的金色亮光,花楸的浆果红艳艳地挺立在叶子中间,公路宛如一条白色的带子一直通往地平线的那边,一切都传递着和平的信息。曾经一度,我也相信,马上就要停战了,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然而,在年10月的一天,我也在前线阵亡了。临死之前,我面带微笑,安详地向前倒去,这一切终于结束了,我终于可以安静地休息了。
这一天,整个前线是如此平静,如此沉寂,军队指挥部的战报上只有这样一句话:西线无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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