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故事雕花烟斗长篇
风雨飘摇民国路,因果报应循环理。
明争暗斗求什物,劳民伤财为哪般?
一支烟斗,两家恩怨,机关算尽反遭祸。
起祸者,烟斗欤?欲也!
这天是腊月初十,是程家屯大地主程宝年的生日,程家宅院里非常热闹。一大早,他就吩咐家丁把宅院的两扇大门敞开,让屯子里的人随便进出。程宝年过生日要做两件事,第一件是给长工们发放这一年的工钱,然后在院子里支大灶,摆上几十桌,要杀两头猪,让乡亲们来坐席。第二件是宴席结束以后,在院子里搭上台子,请外地的戏班子来唱堂会。今年,程宝年请的不是戏班子,而是江北的说书人花蚂蚱邱海连,花蚂蚱说书不说正书,说的是从正书中选出来的某一段情节,然后将这段情节演绎成大书。
程家大院里的丫环、家丁奔前走后,忙得不亦乐乎。临近晌午,乡亲四邻都在宴席桌上坐好了,正等着程宝年发话后大碗吃肉喝酒。程宝年吩咐管家把院子里的台子搭好,等吃完饭后好让花蚂蚱说书。程家大院的管家姓巩,叫巩兴焕,身材修长,整天夹着一个算盘。
刚过晌午,程家大院的宴席开始了,程宝年端着酒杯到宴席上给宾客们敬酒。随同程宝年一起敬酒的是他的二太太李露水,她上身穿着锦绸短袄,下身穿着长裙,丰腴的身材凹凸有致,脸上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一看便知是精心打扮过。二太太端着酒杯站在程宝年身旁,给桌上的客人敬酒,端起酒杯的县长、财主眼睛都直勾勾地看着二太太。巩管家也跟在后面到各桌上敬酒。
这时,上午派去接大少爷程乃航的家丁张五更,急急忙忙地找到了巩管家,向他禀报:“不好了,大少爷在路上被抓了。”
巩管家一惊,赶忙把张五更拉到一旁,问:“被谁抓了?”
张五更说:“还不清楚,听说是省城那边来的人。”
巩管家说:“这事先不要让老爷知道,免得冲了喜庆。你赶紧带上几个人,去把这事打听清楚了。”说着,巩管家拿出了几十块大洋交给张五更,让他快去快回。
巩管家看着张五更离开后,一筹莫展。这时,大太太赵水莲房里的丫环过来说,大太太有事找他。巩管家转身去了大太太的东厢房,大太太正坐在屋里念佛,见他进来了就说:“老爷和那些人喝酒,你在边上看着点儿,别让他喝多了。”
巩管家点点头,说:“大太太放心,有二太太陪着老爷呢。”
“就是有那小妖精陪着,我才不放心呢。”大太太闷着脸说完,接着问道,“巩管家,知不知道我儿子为啥还没回来?”
巩管家答道:“大少爷在洋学堂参加考试,明后天准能回来。”
大太太放下手中的佛珠,说:“省城的所有学堂在腊月的时候都放假了,没听说还有腊月初十考试的。”
巩管家小声答道:“大少爷上的学堂是官办学堂,我听说民国政府开的学堂不像私人学堂,愿意什么时候放假就什么时候放假。”
大太太说:“巩管家,这两天我眼皮子一直在跳,肯定发生了啥事!你给我说实话。”
巩管家见实在瞒不住了,就把大少爷程乃航被抓的事情给说了出来。大太太一听就哭了起来,巩管家怎么劝也劝不住。大太太是赵家屯大地主赵平川的独苗苗,当年程家还只是一个小户人家,要不是大太太在家里闹得要死要活执意嫁给程宝年,赵平川是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黄昏的时候,宴席散了,前来祝寿的大官员、贵客也都走了,满院子留下来的是等着听书的乡亲邻里。院里的戏台子搭好了,已经摆上了说书的架子皮鼓。人们喊着花蚂蚱的名字,花蚂蚱便登台开始说书。程宝年坐在台下的太师椅上,跟前的八仙桌上摆着瓜子和冰糖葫芦。二太太已经坐在了程宝年的旁边,大太太却没来。程宝年见大太太没有来听书,就起身去了大太太的东厢房。
一推开门,程宝年就见大太太正坐在炕上哭。程宝年问:“你咋的啦?”
大太太说:“你说咋的啦?”
程宝年走近大太太跟前说:“该不会还为办这个寿宴的事闹气吧,我这不也是为了图个吉利嘛,以后不办了。”
大太太说:“你就知道你的寿宴,乃航被抓了,你知道么?”
程宝年问:“你是听谁说的?”
大太太说:“巩管家早就知道这事,他怕扫你的兴,就没跟你说。”
程宝年一听惊住了,心想儿子又在外面闯下什么大祸了。于是,他赶忙叫来巩管家问明情况。一家人也没有心思听书了,都坐在大厅里等张五更的消息。
突然,院墙附近的炮台传来了两声震耳欲聋的炮响。程宝年对巩管家说:“巩管家,你去看看咋回事。”
巩管家把炮手老李领到程宝年跟前。老李说哪些人是来果园偷果子的。程宝年略一沉思,心想不对呀,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来偷果子?于是,他转身对巩管家说:“老张刚才一放炮肯定把那伙儿人给吓跑了,估计藏在听书的人群中。等会儿花蚂蚱说书的时候,你让家丁在人群里面盘查一下,不是南北二村的人,一律给我扣下来。”
巩管家点点头,说:“老爷,我明白。”说着,就带着家丁下去了。
大院里,花蚂蚱正兴趣盎然地歪说《水浒传》,精彩纷呈,台下鸦雀无声。这时,家丁悄悄地来禀告程宝年,说在人群中发现了三个陌生人,已经把他们关在柴房里。程宝年起身随家丁去了柴房。
三个陌生人都是三十岁左右的汉子,衣着齐整。程宝年就一个个地讯问他们。前面问了两个人都是邻村走亲戚的外乡人,大概也听说过他们的来头,程宝年让家丁送他们出去,小心招待。
程宝年最后询问的是一个戴怀表的汉子,还没等程宝年开口,他就一脸傲气地说:“你这老东西别不识好歹,你摆生日堂会,老子来给你助兴,你竟如此待我。本人唐达生,县衙课税科的科长。我二姨太是宝山屯姜子成的老闺女,今日我二姨太回娘家,我来陪她,刚在家里喝完酒,听说花蚂蚱来这里说书了,我便来凑个热闹。”
巩管家见他出言不逊,就上前拱手道:“你来程家助兴,只要你说明白了,我们就欢迎,但你不能这样张狂。”
唐科长说:“我他妈就这毛病。”
站在一旁的程宝年本来因为儿子的事心里不痛快,这又来了一个故意找事的痞子,便生气地说:“你这毛病不好,不像衙门里的税官,倒像是街头的痞子。”
唐科长说:“你说我是痞子,那我就当一次痞子,明日我让县衙的税官们,到你这儿来收牲畜税。我刚才看你们后院有十多匹马得交税,一匹马五十块大洋。”
程宝年气愤地说:“老子没钱,要收我的赋税,请你到县衙找冯亦吾县长,让他替我交。”
唐科长见程宝年还有点儿硬气,就马上软了下来,说:“程宝年,跟你开个玩笑。”
程宝年向他一挥手,说:“滚吧。”
唐科长看了看程宝年,灰溜溜地出了门。后半夜的时候,堂会散了,花蚂蚱被请到膳房去吃饭。院子里的人也渐渐地走了,但有一个人却坐着没走,程宝年和巩管家走到跟前一看,原来是唐科长。
此时,程宝年的气也消了,觉得先前说的话太鲁莽,连忙拱手向前对唐科长说:“唐科长,如不嫌弃,请在我这儿吃宵夜,我程家有好酒侍候。”
唐科长不屑一顾地说:“老子没有吃宵夜的习惯,临走前我得跟你说句话,今日老子到你这里来,你当众骂了我们敬爱的冯县长,回去老子就去县衙禀报。”
巩管家说:“我们老爷什么时候骂过冯县长?”
唐科长说:“今天晚上。”说完,扬长而去。巩管家对程宝年说:“这小子看来要找咱们的麻烦。”
程宝年说:“我候着他。”
东厢房里的大太太听程宝年的贴身丫环说起了这事,心里就更加不舒服了,赶忙过来对程宝年说:“你也别太得罪人了,你忘了咱们的家训,宁交一百个朋友,也不树一个敌人。”
程宝年委屈地说:“这些人明摆着就是欺负人。”
大太太叹了一口气,说:“你也消消气。这张五更都出去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没信呢?”
程宝年抽了一口烟,说:“估计快了吧!”说话间,巩管家领着张五更来到程宝年的厢房。大太太赶忙站起来问:“张五更,情况怎么样了?”
张五更气喘吁吁地说:“已经打听清楚了,大少爷是被省城那边镖局里的人给抓了,现在被镖局的几个人押到了宋家屯呢,估计明天就会被押回省城。”
程宝年忙问:“知道是为什么被抓的么?”张五更说:“好像是为了省城洋行掌柜安德烈的闺女,大少爷在省城把别人给杀了。”程宝年紧锁着眉头,叹道:“这个不肖子,为了个洋女人,把自己给搭进去了。”说着,摆摆手让张五更先下去了。
程宝年一时也想不出好的办法来,于是把一家人都叫过来商议对策。大太太一听儿子在省城杀了人就吓住了,眼泪也扑簌扑簌地跟着下来了。
程宝年背着手在厢房里走来走去,说:“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先救出乃航吧。然后再找人打通关节把乃航的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巩管家说:“大少爷不是还在宋家屯吗?可不可以让县城的警局出面救人。”
程宝年摇摇头,说:“警局的人都是县城的一些纨绔子弟。一般人不肯帮忙,这次是在省城犯的事,难办啊。”
大太太擦干了眼泪,说:“赶紧去找我爹呀,我爹和宋家屯的宋占奇可是故交呀。”
程宝年有些不高兴,愤恨地说:“这个我再想办法吧。”
大太太一听心里就更不舒坦了,说:“这个时候还记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呢,乃航可是我的命根子呀,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活呀?”说着,大太太又哭了起来。当年,村西靠河套边上有三十垧水田,地的主人是直隶人,那个直隶人准备卖掉这三十垧水田。他先找到程宝年,程宝年当时觉得卖价太高了,水田土质较差,就一直犹豫没松口。没想到岳父赵平川听说这事后,事先没有和程宝年打招呼就以高价买下了这三十垧水田。为这事,程宝年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平日和岳父的往来也少了,日子久了,关系也就越来越生疏。
二太太抱着小少爷坐在一旁,说:“姐姐,你也别急,老爷也在想办法。大少爷的命重要,可是老爷的面子也得顾及一下呀。”
大太太瞪了一眼二太太,说:“敢情不是你儿子,你不着急啊。你是不是巴不得乃航不回来呢?”
二太太听了,也气哭了,说:“老爷,您看我说什么了,我不也是为您着想么?我看这并不是一件什么大事,乃航把那个洋女人让出去,满天云彩也就都散了。咱们老程家要是娶了个洋媳妇,恐怕也养不住。”
程宝年想了想,叹道:“不要吵了,我明天就上赵家屯一趟,请岳父把乃航救出来。”
第二天一大早,程宝年准备去求岳父赵平川帮忙救儿子。正要出门时,大太太对程宝年说:“老爷,你别去了,还是我亲自去吧,家里这两天也不消停,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处理。”程宝年说:“好,你父亲岁数大了,不宜和镖局的人周旋,让巩管家陪着他老人家一块儿去。”说着,叫来巩管家陪着大太太一起去赵家屯。
晌午,程宝年正在账房里算账,张五更慌慌张张地走过来说:“老爷,县衙的唐科长带着几个人,说是要见您,您看怎么办?”
程宝年眉头一皱,心想坏了,这还真让大太太说准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于是,他挥挥手说:“你先把税官大人请到屋里去坐,好吃好喝的先款待上。”
程宝年让丫环把二太太找了过来。程宝年说:“看来这唐科长还真惹不起,今天还真来了。”
二太太一惊,忙问:“老爷,这可怎么办呢?”
程宝年说:“我先不见他们,你去应付一下。我从后院走,去县城找冯县长。”
二太太点点头,说:“老爷,您放心,我一定把他们给稳住了。”
唐科长领着四五个税官进了宝年堂。程宝年从后门出去后,二太太就带着张五更出来见几个税官。唐科长见到二太太,就毫不客气地说:“程宝年咋不出来呢?”
二太太说:“这两天老爷过生日,也是累得够呛,昨天晚上就病了,今日一大早就过江北莲花镇看病去了。”
唐科长说:“他程宝年在不在倒也无妨,有管事的在就行了。”
二太太笑着说:“现在是晌午,几位税官大人先到膳房去吃点儿饭,喝点儿酒,然后再去清点牲畜也不迟。”
唐科长掏出怀表看了看,说:“还真到吃饭时间了。”
这时,二太太房里照顾小少爷的丫环来请二太太回去,说小少爷吵着要她。二太太点了点头,吩咐张五更带着几个税官去了膳房。
张五更吩咐厨娘做好饭菜又回到膳房,哈着腰对唐科长说:“我们老爷知道唐科长这几天会来,早就将吃的东西给你们备齐了。有鳇鱼、猪下货儿,还有火鸡。”
唐科长讪讪地说:“鳇鱼还行,猪下货儿和火鸡就不吃了。大户人家一般都有野鸭蛋,给我们炒上一盘。东河的大头虾也很好吃。还有红肚哈什蟆,油炸了吃大补,还有牛肚片炒松菇、面条鱼炒黄花菜,就这么几个菜算了。”
唐科长的菜谱把张五更给说蒙了,他连忙跑去让丫环找来几个家丁,吩咐他们骑马去莲花镇买这些东西。张五更又从程宝年的酒柜里翻出了两坛好酒,一坛是五月红果酒,一坛是京城大曲。厨房里的菜一时半会儿也做不全,他就先把两坛酒捧到膳房。
唐科长一看酒,就生气地说:“五月红果酒是娘们喝的,拿下去,换一坛红曲米酒,要用红糖熬好,喝了才过瘾。”
张五更擦着头上的汗,又打发一个家丁到处去找红曲米酒。
两个时辰以后,厨娘才把菜一道一道地端上来。几个税官边吃边喝。唐科长对张五更说:“张五更,今天你们招待我,就是上了山珍海味、熊掌燕窝,我也不领程宝年的情,程家的赋税照纳不误。”
桌上的菜一扫而光,两坛酒也喝光了,唐科长就领着这些税官趔趔趄趄去了后院的牲口棚。清点了半天,唐科长说:“十九匹马、六头牛、三头驴,还有五匹骡子。”
张五更说:“税官大人,您清点错了,程家只有十二匹马。”
“是十二匹马,但有七匹已经怀了崽。”唐科长吩咐身边的一个税官拨着算盘算算,末了,他一边摸着肚皮打着酒嗝一边说,“程家共缴纳牲畜税六千七百块大洋。”
张五更一听要这么多钱,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很大一会儿才说:“唐科长,这可就真的太多了呀。”
唐科长不悦道:“少啰唆,这是照顾了你们程家,程宝年上莲花镇肯定是坐马车去的,那四匹马就不算了。”
张五更见唐科长不好说话,摸了摸额头上的汗,说:“这六千多块大洋,我也真拿不出来。程家的钱都是巩管家和老爷亲自在管。我估摸着老爷也快回来了,请唐科长和各位官爷到厢房去喝茶,再等一等吧。”
唐科长说:“那好,我们就等他。”
等了一会儿,有几个税官就不耐烦了,吵着要找程宝年。张五更怕他们闹事,赶紧出来找二太太,刚走到膳房门口,就碰见了从赵家回来的大太太。张五更走上前让大太太拿主意。大太太说:“那就让他们等等再说吧,如果等不回老爷,就请唐科长明天再派人来取钱,或者我们给他送去。”
张五更一边应着一边离开大太太,直奔二太太的厢房。二太太说:“张五更,你把唐科长请到我这屋来,我和他周旋一下,看看这唐科长能不能高抬贵手。”
张五更把唐科长领到了二太太的厢房。二太太让丫环把小少爷带出去玩了,然后坐下来给唐科长倒茶。二太太仔细瞅了唐科长半天,忽然笑着说:“唐科长,我们以前见过面。”
唐科长被二太太这么一看,心里倒有点儿发虚了,说:“我可想不起来了。”
二太太问:“唐科长,您的夫人是哪家的小姐?”
唐科长说:“你不认识,我岳父是莲花镇东曹家油坊的曹雨顺,太太叫曹桂芝。”
二太太忽然一拍大腿,说:“曹桂芝在家排行老三,她大姐曹桂兰嫁给了姜家屯的姜占林,姜占林是有名的皮匠。桂芝可不简单,她在曹家油坊读过四年私塾,字写得好。说起来,唐科长你该怪我攀亲了,其实我跟桂芝是私塾同窗,她结婚的时候,我还去随份子了呢。桂芝的命就是好啊!”说完,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唐探长呵呵地笑道:“是吗?”
二太太说:“这些年,我很想桂芝。桂芝的字写得好,行草隶篆样样都通。你和桂芝结婚的时候那叫个俊,这几年你可能也是太操劳了,有些见老。”
二太太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唐科长哑口无言了。他想了半天,说:“二太太,真是不打不相识啊!只是这钱还是要出的,不然回去不好向我那些兄弟交代呀,不过可以少出点儿。”
二太太说:“该出该出,只是我们家老爷今天可能回不来,要不唐科长先回去,等老爷回来,我们把钱送过去?”
唐科长说:“刚才听二太太在叹气,似有什么不痛快的事情,难道你在程家过得不好?”
二太太像见到了知心人一样,把这几年在程家受的委屈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倒了出来。唐科长听了,心疼地说:“二太太,我真为你鸣不平呀!”
二太太说:“那又能怎么样呢?”
唐科长狡黠地一笑,瞅了瞅边上没有人,就对二太太说:“二太太,只要你帮了我,我也就帮你。实话跟你说了吧,我这次来其实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大少爷手中的宝贝!”
“大少爷手中的宝贝?”二太太疑惑地看着唐科长。
唐科长盖上手中的茶杯盖,说:“是的,程乃航在省城得了一件宝贝,现在已经有很多人见着眼红,都想要这宝贝,我也是按照上头的命令,过来找程乃航的,没想到他竟然没有回来。”
二太太说:“难怪大少爷在半路就被人给抓了。唐科长,那是一个什么宝贝呀?”
唐科长看了看二太太,笑着说:“你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二太太尴尬地说:“唐科长,看你说的,你告诉我了,没准我还能帮你拿到这宝贝呢!”
唐科长思忖了片刻,说:“这个主意不错,只要你帮我拿到那个宝贝,我就帮你除掉你的心头大患,让你在程家呼风唤雨。”
二太太犹豫了一下,说:“好,就这样说定了,是啥宝贝?”
唐科长正色道:“一支价值连城的雕花烟斗。”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响动,接着就听见张五更说:“二太太,膳房里的几位税官在等着回话呢。”
唐科长起身推开厢房的门,又被二太太拦住了,二太太递了一个眼色过去,说:“以后有空带着桂芝多来坐坐,我在这儿没亲没故的,这次算是找到自己人了。”
唐科长看了看二太太,会了二太太的意,赶紧说:“好,好,以后一定多来走动走动。”随后,唐科长就带着其他几个人离开了程家大院。
张五更送走唐科长和其他几个税官后,大太太走了过来,问道:“这唐科长咋走了,怎么不等老爷回来向他交税?”
张五更说:“二太太和唐科长闲聊,竟然聊出了交情,这唐科长的夫人竟是二太太的私塾同窗。”
大太太疑道:“没这么简单吧,聊出这么点儿事,就能把他们打发走?这小妖精的眼神勾人,说不准他们要有什么勾当。张五更,你的眼睛得亮着点儿。”
张五更点点头。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程宝年灰头土脸地坐着大篷马车回到程家大院。上午,程宝年一进县衙大门,就被衙役拦在了门外,被骂得狗血喷头。程宝年气不过,转身就座上了马车。马车晃晃悠悠地在县城的官道上走,程宝年就在车里大骂。
一进院内,张五更上前扶着程宝年说:“唐科长领来了四五个税官清点咱们的牲畜,竟算出咱们要向衙门交税六千七百块大洋。”
程宝年问:“人呢?”
张五更说:“早就走了,二太太这回可是立了大功,是她把唐科长他们打发走的。”
程宝年说:“二太太有这么大的本事?”张五更说:“咱们程家大院遇到大事的时候,二太太总是能化险为夷。”
程宝年低头“哦”了一声,问道:“大太太回来了吗?大少爷有什么消息吗?”
张五更说:“大太太晌午的时候就回来了,不过没见到大少爷。”
程宝年先进了大太太的东厢房,见大太太在休息就没打扰。他出门去了二太太的屋里。
二太太问:“老爷,您回来了,见到冯县长了吗?”
程宝年说:“唐达生是个小人,他到冯县长那里诬告我,我险些被县衙的衙役给关了起来。”
二太太说:“这唐科长也是很讲情理的,昨日要不是我们得罪了他,他也不会这样。”
程宝年听了,有点儿生气地问:“你用啥招数把唐科长他们打发走了?”
二太太得意地说:“这不是我的能耐,也不是我的本事,是我和唐科长在一起聊天的时候才知道,他的太太是我小时候的私塾同窗。别看这唐科长是个税官,其实他也有后台,冯县长很赏识他。”
程宝年不高兴地说:“露水,我知道你能周旋事情,但你和水莲比,却显得轻浮。”
二太太不说话了。
这天早上,大太太坐着大篷马车刚到赵家大院门口一停,看门的家丁就认出了是赵家的闺女,急忙过来搀扶。大太太和巩管家直接奔向赵平川的书房。赵平川平时没事的时候喜欢在书房里看书。
赵平川在赵家屯也是一个不小的地主。这屯子的大地主有六位,都是亲兄弟。赵平川在家族中排行老二,长工们都叫他赵二爷。赵平川五短身材,嘴里整天叼着银铸的烟袋。烟袋锅子很大,一袋烟能抽两个多时辰。赵平川虽然已经七十多岁,但身子骨还挺硬朗,他在赵家屯人缘很好,对长工们从不刻薄。
大太太一进屋,赵平川就将书放下,烟袋也从嘴里拿出来,问道:“莲儿,快半年没回来了,今儿个咋想起来回来看看爹呢?”
大太太一见到赵平川就急切地说:“爹,我们老程家出事了。”接着,大太太坐下来就将程家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跟赵平川说了。
赵平川坐在一旁一口接一口地抽烟。
大太太说:“爹,宝年本来要亲自过来的,可最近家里的事多,昨天还来了个税官胡搅蛮缠地闹事。”
赵平川说:“真是多事之秋。这忙我得帮,按说昨天我也应该去给宝年捧捧场,谁知,这半年我这身子骨也没以前硬朗了,不大愿意走动。我打发陈管家给宝年去祝寿了。”
大太太说:“我看见陈管家了,他送去了一头猪、两只羊,昨天杀的猪就是爹送的。”赵平川想了想,说:“那就好。乃航的事不是小事,我就这么一个外孙,死活我也得把他救出来。”
站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陈管家开腔道:“宋家屯的宋占奇和老爷可是故交,再说他在平县也是一个数一数二,能够说得上话的人,找他帮忙一定没问题。”
赵平川点点头,对陈管家说:“陈管家,你带上几个家丁,把洋枪也都带上,我亲自去见宋屯长。”
时下已进三九,连日来气温越来越低,大太太的老毛病又犯了,再加上事情多,心急上火,坐了一会儿就不停地咳嗽。大太太清了清嗓子说:“爹,您岁数也大了,要不是这事急,我也不会来麻烦您。让巩管家和您一块儿去,要是有什么事,让巩管家帮着两边跑一下。我这几日也没休息好,老毛病又犯了。”
赵平川心疼地说:“莲儿,你就先在这里住些日子吧。让巩管家陪着我去把乃航救回来。”
大太太说:“我待会儿就回去,我不在家,那二太太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幺蛾子来呢!”
赵平川看了看女儿,见她一副执意要回去的样子,就叫来丫环,让她服侍大太太休息一会儿再回去。一切安排妥当,赵平川就和巩管家坐着大篷马车直奔宋家屯。临出门前,陈管家提醒赵平川带上两包上等云南烟土,说宋老爷好这一口。
一袋烟的工夫,马车就进了宋家屯。宋家屯把守严密,宋占奇也是这个屯子的大地主。赵平川让家丁通报一声。不一会儿,宋占奇拄着龙杖亲自迎接赵平川,见到他便抱拳说:“二哥,真是稀客,来宋家屯咋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好去道口接你。”
宋占奇把几个人领到了一间很大的厢房,厢房外头悬着匾,刻着镂金“奇缘阁”三个大字。屋子里三面墙都是书架,书架上放满了书,一股浓浓的书香气息扑面而来——这宋占奇曾是私塾先生。
几个人坐下来,宋占奇诧异地问:“二哥很少走出赵家屯,此次亲自辛劳一趟定有事情让小弟效力吧?”
赵平川说:“占奇,哥哥想你啊。”接着,他便将外孙被抓的事情跟宋占奇说了。
宋占奇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他们昨天晚上刚到这边来,押人的是我三弟镖局的兄弟。昨晚他们在这里借住了一宿,却不知被押的人是你外孙。他们打算今天下午就把你外孙押回省城。”
赵平川忙问:“幸亏来得及时。不知能否把他们都带过来?”
宋占奇对家丁说:“去把那几位省城的人叫来。”
趁屋子里人少,赵平川便将一个锡制的盒子拿了出来,说:“占奇,这可是云土中的极品。这云土我享受不了,就得让占奇兄弟帮我享受了。”
宋占奇接过锡匣子,打开盖,嗅了嗅说:
“果然是好云土。”
两人说着话,家丁就把省城来的五个大汉和程乃航领了进来,跟着进来的还有一个年纪和程乃航相仿的俄国女人。一进门,赵平川见程乃航虽然被绑,但身上没有受伤,心里的石头也算落地了。
程乃航穿着一身中山装,戴着眼镜,清瘦的面庞露出几分稚嫩,一见到巩管家和赵平川,他心里一阵欣喜,叫了一声姥爷,连忙问道:“您咋来了?”
“你这个不知深浅的东西,竟敢去杀人!”赵平川上前狠狠地抽了程乃航一嘴巴,随后转身对几个大汉说,“各位兄弟,说起来咱们也都不是外人,我和占奇亲如兄弟,我外孙在省城惹了大祸,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宋占奇见状,对领头的大汉说:“邹镖师,跟赵老爷说清楚事情的原委。”
邹镖师说:“赵老爷,请您原谅,我们和您外孙无冤无仇,我们是省城黑龙镖局的,来抓程乃航也是受人之托,镖局这个行当就靠这个吃饭。至于程乃航犯了啥事,我们也只略知一二。省城茂源碳行的聂掌柜的儿子聂鸿章在省城是知名人士。俄国人安德烈和聂鸿章也是朋友。安德烈很喜欢聂鸿章,就想把闺女柳芭嫁给他,程乃航知道了这个事后,就寻机把聂鸿章给杀了。”
赵平川严厉地问程乃航:“果真如此?”
程乃航委屈地说:“聂鸿章确实是我杀的,不过是聂鸿章雇了两个法国拳师先把我打了,我挨了那两个法国拳师几拳头。聂鸿章拿出洋枪对着我的脑袋要开枪的时候,我一脚把他的枪踢飞了,然后夺过一个法国拳师的刀,就把聂鸿章捅了一刀。”
“乃航是在反抗的时候把聂鸿章给杀的。”站在程乃航身边的那个金发碧眼、挺着高高鼻梁的俄国女人用蹩脚的中国话补充道。
赵平川看了一眼俄国女人,问道:“你就是柳芭?”
柳芭点点头。
巩管家也在一旁帮腔道:“这应该叫自卫。”
宋占奇抓抓后脑勺,说:“要是这样的话,乃航应该是无罪,就是到省城的法庭也能说清楚。”
邹镖师说:“大叔,聂鸿章的父亲在省城那可是手眼通天,打什么官司咱们都得败下来。”
宋占奇想了想对邹镖师说:“邹镖师,此次你们镖局来抓程乃航,不知这碳行的聂掌柜给你们镖局多少钱?”
邹镖师说:“只要把人押回省城,聂掌柜就给我们一万块大洋。”
宋占奇说:“我们给你两万块大洋,你把程乃航放了,回去就说没有抓到程乃航。这两万块大洋,你们五个兄弟分了,你看如何?”邹镖师说:“这事这么办恐怕有些不地道。我们镖局讲究的是信义,如果我们这么办了,就犯了镖局的大忌,往后我们也不好在道上做人。”
宋占奇说:“什么样的镖局都会有闪失,你们镖局的老大应该能理解。”
邹镖师想了想,说:“那我们就把那辆洋轿车开回去吧,就说人跑了,车扔下了。”
程乃航说:“行,那我就把这辆车交给大叔了。”
邹镖师又对四个兄弟说:“兄弟们,为了占奇大叔的面子,这事我们该办不该办?”四个人互相看了看,点了点头。
邹镖师给程乃航和柳芭松了绑。赵平川又从兜里掏出大洋来交给宋占奇,随后就带着程乃航和柳芭上了大篷马车。车把式狠狠地甩了几下鞭子,鞭声在空中飘荡,不一会儿他们就回到了赵家大院,后面的家丁们也都赶回来了。进了院子,赵平川让炮手把洋轿车推到宋家屯交给宋占奇。
这时,柳芭连忙说:“等一等,车上还有东西,我们得拿下来。”
程乃航似乎也想起啥事来了,就和柳芭跑到轿车前打开门,在车座底下拿出一只很小的水牛皮箱子,又回到了赵家大院。然后,两人神神秘秘地进了赵平川的厢房,赵平川问:“是啥东西?”
程乃航打开手中的水牛皮箱子,里面放着一只制作精巧的锦盒。接着,程乃航打开锦盒,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支用黄色的锦绸布包着的烟斗,斗柄上镶嵌着黄金和一颗颗金灿灿的红宝石,玉质的烟斗托盘晶莹剔透。赵平川忍不住凑上前来看个究竟。
“好精致的烟斗呀!”赵平川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程乃航把烟斗握在手里,说:“姥爷,这是一支价值连城的雕花烟斗,在俄国沙皇的皇宫里珍藏了一百多年。当年沙皇大帝彼得一世当作礼物送给康熙皇帝,一直被珍藏在皇宫里。八国联军闯进圆明园的时候,把这支烟斗给抢走了。柳芭的父亲安德烈当年是俄国皇家禁卫军,在俄国混乱的时候,禁卫军闯入皇宫,安德烈就把彼得大帝的这支烟斗盗为己有。现在我们把这支烟斗交给姥爷,您无论如何要将这支烟斗保管好。”
赵平川接过烟斗,头也不抬地说:“知道了,你放心,我会保管好这支烟斗的。”这时,膳房的伙计来禀告赵平川,说晚饭已经准备好了。赵平川赶紧把烟斗藏了起来,领着柳芭和程乃航出去吃饭。
天渐渐黑了下来。吃完晚饭,几个人商量着怎样安排后面的事情。赵平川说:“现在我最犯愁的是要把你们两个人藏到哪里才最安全。”
程乃航说:“我们想离这里远远的。”陈管家说:“把程少爷藏起来很容易,只是这柳芭太扎眼,在咱们这一带很少能见到俄国人。如果柳芭被发现了,他们两个就谁也逃不了了。”
赵平川想了想,说:“有一个地方也许最安全,就是离这里七十多里的鸡冠山,山上有一个普元寺。寺庙里的方丈泓海大师是我的朋友,乃航和柳芭上那儿去躲躲吧。”
柳芭说:“姥爷,还有一事我得跟您说清楚,这次镖局的人没把我和乃航押回省城,那我的父亲安德烈也会受到牵连,他很可能会来找我们,希望姥爷也能给他找个藏匿的地方。”
赵平川又想了想,说:“好,过几天我就上省城找一下你的父亲。”他又对程乃航说:“明天我还要和巩管家去一趟程家,把事情向你爹娘讲清楚,好让他们放心。”
晚上,赵平川一个人回到厢房,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然后小心翼翼地拿出那支雕花烟斗细心地把玩。他边看边啧啧称奇,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珍贵的宝贝。自清朝政府被推翻以来,内忧外患,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这两年的收成也越来越少,地方上那些官员想着法子收税,赵平川越来越怕赵家几代人的家业毁在自己的手上。祖上留下来的几百亩地,不是坡地就是岗地,种粮食欠收,租给佃户的租金也少,每年租子都很难收上来,再就是大院里面的家丁护院的开支也不小。这几年来,每次和陈管家对账,总是只有几千大洋的余钱。照这样下去,不出十年,老赵家就该坐吃山空了。想着想着,赵平川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想法。
这天,天刚蒙蒙亮,赵平川就把程乃航、柳芭引到了普元寺。从普元寺回来后,赵平川和陈管家回到厢房小声地商量着。赵平川说:
“乃航是救下来了,可接下来上京城找谁来摆平这件事呢?”
陈管家说:“这个一时还真想不出来。老爷当年不是和省城的张副局长有过交情么?看能不能找他试试。”
赵平川在心里思忖了一下,说:“对呀,这个倒可以一试,陈管家,你备好马车,我先去一趟女婿家,把事情跟他们交代清楚,免得他们担心。”
陈管家提醒赵平川道:“老爷,您上省城去找那些人打点,必然要花些钱,今年我们的租子还没收齐,账上也没多少钱了,要是可以的话,让您姑爷开点儿钱,给您一起带上吧。”
赵平川看了看陈管家,说:“哦,这次救乃航可是花了一大笔钱哟!陈管家,你去把巩管家一起叫上,我现在就和他去程家大院。”
晌午,赵平川的大篷马车停在了程家大院门口。家丁进去禀报,程宝年规规矩矩地出来迎接岳父。巩管家见到程宝年叫了一声老爷,就拉着马车去了后院。赵平川进了门,程家的两个丫环搀扶着他进了宝年堂。
程宝年对赵平川说:“爹,乃航真是让您操心了。”
赵平川一脸愠怒地说:“你自己的亲儿子,你竟如此放开手脚,乃航已经一年多没回来了,你也不去省城看看。我不知你成天都在干些什么。”接着,赵平川又简单地说起救回程乃航的经过。
程宝年低头说道:“我对乃航家教不严,让他在省城闯了祸,这事怨我。”
大太太问:“爹,乃航和那个叫柳芭的都安顿好了吗?”
赵平川说:“不叫安顿好,只能说是暂时被我给藏起来了。这孩子惹起的祸端还没有结束。聂鸿章的父亲聂掌柜,在省城有权有势,他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就这么死了,我们要时刻提防着。我那里和你这里,聂掌柜都不会放过。咱们必须要口径一致,就说一直没看到乃航。”
程宝年点点头,接着问岳父:“乃航和那个洋女人被您藏到哪儿了?”
赵平川说:“藏到哪儿了,我不能跟你说。你虽然是这一带的大地主,可是你并没有城府。上次,你和县衙的唐科长斗气,就看出了你的愚蠢。”
程宝年额头上沁出了汗,说:“是我的错。”
大太太说:“宝年就是平日里听二太太的话听得太多了。古书上说,行百里路,要看百里的荆棘。做人也罢,做狗也罢,都要把尾巴藏起来。咱们有几百垧地,有一座山,还有个果园子,也只能算个小财主。”
赵平川接着说:“往后,咱们大可不必张扬。你过五十大寿,没必要办得这么红火,劳民伤财,还惹得很多人不高兴。”
大太太说:“爹,您就别总数落宝年了,近来事情多,他心里也不痛快,再加上那个唐科长出言不逊,往后我们多加小心就是了。爹,到膳房去吃饭吧。”
赵平川起身说:“我也是真饿了。昨天没吃下去饭,今儿个早上又滴水未进。”说着,两个丫环搀着赵平川去了膳房。
膳房的桌子已经摆好了,菜都上齐了。大太太见二太太和她的儿子已经先吃上了,一脸不悦地说:“一点儿规矩都不懂,老人来了没上桌,你们倒是先吃上了。”
二太太抬头见是赵平川,起身道:“哦,我不知道老爷未曾吃饭,就先领着孩子吃了。赵老爷,多多见谅。”
大太太不屑地说:“盛一碗菜上到一边吃去。”
赵平川说:“一块儿吃,一块儿吃。都是家里人,没有那么多的礼数。”
二太太听了大太太的话,心里很不舒服,赌气拉着儿子回了厢房。
程宝年见到这情形,转身小声地吩咐厨娘再给二太太送一桌菜过去。
三个人坐下来一块儿吃饭,赵平川说:“男人要是能娶得二太太,不是娶了花瓶当摆设,大事小事要能独当一面,即便是不能办事但也不能坏事。”
大太太也应和着说:“这老二嫁到程家以后,大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去年跟宝年下去收租子,得罪了很多佃户。家里来了贵客,她总是往前边挤,没事的时候,跟丫环和厨娘们在一块儿扯闲话,这么没规矩的女人真是少有。”
程宝年说:“也不能这么说,露水嫁到程家也做了几件出彩的事。有个丫环偷东西,让露水给抓住了。厨娘给长工做饭做菜,用发霉了的荤油,露水让她把菜倒了,又罚了她五块大洋。院子里的事,本来是该由水莲管,露水做这些事情也是替水莲分担了一些。再说,她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毕竟还给我生了一个儿子呢。”
大太太接着就回道:“那也叫苦劳?”赵平川说:“别说这些,乃航就不是你儿子啦?”
说着话,大太太心里就想儿子了,拉着赵平川的胳膊说,“爹,乃航您可一定要安顿好了,后面的事情,还要靠您上省城那边打理呢。”
赵平川吃了一口菜,擦了擦嘴,说:“莲儿,你放心,我自己外孙的事,我一定办好!眼见着要过年了,争取赶在年前把这事办好了,到时候乃航也好回家团年。”
程宝年见大太太不高兴了,就顺着他们的话说:“爹,上省城打理,估计要花不少钱呢,年下我也收了一些租子,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今年的收成也不好,昨天还被那个唐科长敲了一笔,我先让巩管家支出五千大洋,您可一定要保住乃航的命呀!”
赵平川说:“按理说,这是自家的事,我不应该拿钱,不过,上省城去找那些官员确实要花一些功夫,我先拿着这些钱,不够再从我的账房里拿些钱。你们放心吧!我这次上省城还要找到那个俄国女人的父亲安德烈。如果那个安德烈要是自己来程家大院找女儿,你可一定要把他留住了。”
程宝年说:“爹,您放心。”
吃完饭,赵平川就坐上大篷马车回赵家屯去了。
二太太刚回她的屋里,巩管家又为她端来了一盘肉。巩管家劝二太太道:“这几天老爷心不静,你能少说几句还是少说几句吧。”
二太太问道:“你吃饭了吗?”
巩管家说:“早就吃了,和长工们一块儿吃的。”
二太太说:“你怎么能和长工在一块儿吃饭?在这院子里,你不是下人,你是当半个家的。”
巩管家一笑,说:“一个好管家就要吃苦在先,享受在后。”
二太太说:“巩管家,你得跟我说实话,大少爷怎么样了?”
巩管家说:“大少爷这次在省城犯了事,为了一个俄国女人,把省城聂掌柜的儿子给捅了。”
二太太说:“大少爷这回这个事可不小。巩管家,大少爷啥时候能回家?”
巩管家说:“这个不清楚,赵老爷已经把大少爷和那个俄国女人藏起来了。”
二太太琢磨了片刻,说:“赵老爷为啥这么神神秘秘地把大少爷藏起来?大少爷回到赵家大院的时候有没有带着一个宝贝?”
巩管家想了想说:“大少爷被赵老爷救回来以后,又出去拿了一只水牛皮箱子交给了赵老爷,不过,他没让我们这些人看装的是啥东西。”
二太太笑了笑,说:“这就对上号了。”巩管家说:“啥对上号了?”
二太太放下碗筷,心疼地说:“巩管家,其实你在程家,也是屈才了。你祖父做过汤原县令,只是他为官清廉被人弹劾,后来家道中落。你也是读过几年私塾的。这些老爷不知道,我可知道。”
巩管家笑了,说:“我本事不大,愿意屈才在你们程家,你可知道为什么?”
“你别胡思乱想。”二太太顺手拿起桌上的掸子轻轻地抽了他一下,正色道,“其实你的心思,我也懂,这要是我在程家地位稳了,那以后好事还多着呢!现在大少爷出事,正是我们出手的好时机,我已经和县衙的唐科长说好了,只要我帮他拿到程乃航手中的那支烟斗,他就帮我们除掉程乃航。”
巩管家吃惊地看着二太太,说:“二太太,这是真的呀?我说他们神神秘秘地进了厢房,原来是带着宝贝呢!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也就有底了,以后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
二太太说:“当前最要紧的是从赵老爷那里偷回烟斗。因为他把大少爷藏起来了,烟斗肯定在他手里。”
巩管家说:“嗯,我这就找人帮忙去。”二太太说:“以后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一条心。有我李露水的就有你巩管家的。”
巩管家应了声,高兴地退出了厢房。
从二太太屋里出来,巩管家到了前院,见门前停着的大篷马车没了。大太太走了过来,问道:“巩管家,你在这院子里可是个主事的,我爹走了,你咋不出来送送?”
巩管家说:“我到后院去看长工是不是把马喂了。”
大太太接着问:“你刚才不是从二太太的屋子里出来的吗?什么时候去看长工喂马了?”
巩管家说:“大太太,我从后院回来的时候,二太太叫我,我才进了她的屋子。”
大太太问:“她叫你干啥?”
巩管家说:“她说这两天想回娘家看看,让我给她备些果园子里的香水梨,她娘喜欢这一口儿。”
大太太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就回了厢房。
巩管家趁着程宝年和大太太在午休,偷偷地来到二太太的厢房,说:“我打听到赵老爷上省城了,都走了好几天了。”
二太太想了想,说:“完了,这烟斗是不是让赵老爷拿到省城去了?”
巩管家说:“这些日子,也没听说大少爷和那个俄国女人去了赵家大院,估计是被赵老爷带走了。”
二太太说:“那要赶紧想办法夺回烟斗啊。”
巩管家说:“可是,我们省城没有人可以帮忙,而且我们也不能亲自去省城找赵平川呀。”
二太太说:“这个不必担心,我明天就去找唐科长,让他派几个人去省城夺回烟斗。”
说完,二太太来到老爷的房间,找到程宝年说:“老爷,上次您不在,唐科长被我劝回去了,不过说好了,这几天把钱送过去。老爷,您看这事怎么处理?”
程宝年说:“现在家里正乱,能少一事就少一事,你到巩管家那里支点儿钱,然后送到县衙去吧。”
二太太点点头,说:“我一定把这事做好了,老爷,您放心吧。”出门之前,二太太还精心打扮了一番才坐着车去了县衙。进了县衙,二太太直接找到唐科长,把赵平川去省城的事告诉了他。唐科长心里一合计,就拿起办公桌上的手摇电话拨了过去,并嘱咐二太太回到程家大院等消息。
傍晚,程宝年正在书房里看书,家丁突然来禀报,说有个老毛子要找大少爷程乃航。程宝年连忙出去,一问才知道他是柳芭的父亲安德烈。程宝年把安德烈领到了他的书房,两个人单独谈话。程宝年说:“我是程乃航的父亲,我岳父跟我说,你的处境危险。我会尽全力救你,你先在我家住下来吧。”
安德烈用生硬的汉语答道:“谢谢您,我想见到我的女儿,能见到吗?”
程宝年说:“能见到,不过,这两天你恐怕见不到,因为我儿子和你的女儿都让我的岳父给藏起来了。我岳父非常溺爱他的外孙,他把我儿子藏到了什么地方,连我也没告诉,他怕我走漏了风声,孩子们也危险,我想你应该能理解。”
安德烈说:“我理解。不过,我不宜在这里久留。我想回俄国,我现在被省城的一些黑道的人盯上了,我必须带着我的女儿离开中国。如果你的儿子想去俄国,我同样可以把他带走。”
程宝年惊讶地问道:“你怎么会被黑道给盯上呢?”
安德烈随手关上门,悄声对程宝年说:“这个只告诉你,你一定要严守秘密,这关系到我们几个人的命运呀。我有一支价值连城的烟斗在手上,为了逃避黑道追杀让你儿子和我女儿拿走了。没想到……”
程宝年说:“原来是这样啊!那你先在我这边住着,过些日子我儿子和你女儿回来就会来找你的。”说着,程宝年吩咐张五更偷偷地把安德烈安排到后院的地窖里去住着。
安顿好了安德烈,程宝年找来张五更说:“这几天,你要看住老毛子安德烈。他在省城可是惹了大事,弄不好我们都要受牵连。五更,你可一定把他看好了,院子里除了你和我知道外,对谁也不许说这事,听明白没有?”
张五更点点头,说:“老爷,您放心。”
程宝年又来到大太太的厢房。进了屋里,程宝年就摸出他的烟袋,大太太过来给他装满了烟,又给他点着,长叹一口气。
程宝年吸了一口烟,说:“我看儿子这回避难并不简单。按说你爹应该把藏乃航和柳芭的地方告诉咱们,可他为什么就是不告诉呢?”
大太太说:“我爹准是觉得咱俩靠不住,嘴不严,容易惹事端。”
程宝年摇摇头,说:“你要知道,你爹的狡猾在城南这一带是出了名的。下午,那个和儿子一起的女人的父亲来这儿找她了,他说乃航手上有一个宝贝。”
大太太惊讶地说:“这咋又出了一个宝贝?难不成儿子是因为这个宝贝才惹的事?”
“很有可能!”顿了一下,程宝年接着说,“不行,等你爹从省城回来了,我非要见见儿子不可。”说着话,两人就熄了灯歇息了。
几天以后,刚从乡下收完租子回来的程宝年,听说赵平川从省城回来了,顾不得疲惫就连夜骑马去了赵家大院。家丁见是程宝年,也没阻拦,程宝年就径直骑马到了赵平川的厢房门口,他下了马,把马拴到了房前的树干上,就去敲赵平川的门。
赵平川说:“谁呀,我累了,要睡觉,有事明天再说。”
程宝年说:“爹,我是宝年,您快点儿把门打开。”一会儿,赵平川点亮了油灯,把门打开。
进了屋,程宝年坐到炕上就问:“爹,您这是咋的啦?乃航的事怎么样了?”
赵平川说:“去找了一些人帮忙,但都说不好办,我在省城还被打劫了。”
程宝年惊讶地问:“怎么被打劫了?没丢其他东西吧?”
赵平川警觉地说:“没丢,就是带在身上的钱全被抢走了。”
程宝年怀疑地看着赵平川说:“哦,人平安回来就好,乃航的事,我自己去办吧。”
赵平川问:“这么晚了,你来干啥?”
程宝年说:“这几天天气冷,我也不知道乃航和柳芭被您安排到哪儿了,呆的地方暖不暖和,能不能吃饱饭,我想去看看他们。”赵平川想了想,说:“你是乃航的爹,我要是不让你见到儿子也有点儿不近人情。那我明天就领你去看看吧,见到你儿子你也就放心了。”
程宝年说:“那我就听爹的,现在天色不早了,我回家也睡不上多大一会儿了,先在爹您这儿住一宿吧。”赵平川推开门,敲了两下门口的铜铃,吩咐丫环抱来一套新被褥。
两个人都躺下了,但都睡不着。黑暗中,程宝年说:“爹,刚才您没跟我说实话,您真的没丢其他东西?爹,您没儿子,我和您闺女早就打算,将来咱们搬到一块儿住,您都快七十了,岁数不饶人,我和水莲将来会给您养老送终的。我爹妈早就没了,想孝顺老人,您都不给我这个机会。爹,您千万别把我当外人。”
赵平川有些生气地说:“没有丢什么东西?能丢什么东西呢?”
程宝年说:“您救乃航的时候,乃航没有交给您啥东西?”
赵平川在黑暗中翻了一个身,说:“乃航能交给我什么?”
程宝年说:“爹,不是咱的东西,咱不要,这可是搭着几条人命呢。”
赵平川听出他话里有话,说:“宝年,不要瞎想,睡吧,我明天就带你去见乃航。”说着,就打了一声长长的哈欠,不久便进入了梦乡。
程宝年知道从赵平川的嘴里掏不出话来,也就睡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程宝年和赵平川刚睡醒,衣裤还没有穿好,家丁就推门进来禀报,说外面有两个和尚求见。和尚进来就说,程乃航和那个俄国女人没有和住持打招呼就离开了寺院,住持让他们以后不要再去普元寺了。
赵平川听后,气愤地说:“你这儿子也真不让我省心。”
程宝年感到非常意外,心想儿子怎么会自己离开呢?然后,他平静地对赵平川说:“爹,我知道您老人家办事一向稳妥,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纰漏,如果我没说错的话,您前几天去省城之前,肯定把乃航和柳芭藏到别的地方去了。这么做也对,总藏在一个地方,难免会让人发现。”
赵平川说:“我真没那么做,如果我撒了谎,天打五雷轰。”
程宝年沉默了一会儿,说:“爹,我想跟您作一个交换,您如果能让我见我儿子,我就让您见一个重要人物。”
赵平川问:“是谁?”
程宝年狡狯地说:“是谁我不能说。”说完,他就出了门,解开马的缰绳,纵身上马离开了赵家大院。
程宝年走后,赵平川坐在躺椅上边生着闷气,边回忆着那天被打劫的经过。
那日,赵平川带着雕花烟斗上了省城。他一边请人帮忙办程乃航的事情,一边寻找柳芭的父亲安德烈。其实,赵平川心里还有一件事,就是去京城找他那位懂古董的朋友鉴赏一下这支价值连城的烟斗。
在省城一住下来,赵平川就马不停蹄地去找一些旧相识。以前的一些老朋友很久没有走动,关系也就生疏了,赵平川厚着脸皮说服那些有钱有势的朋友伸手帮忙,该出钱的时候赵平川也毫不吝啬,只可惜这次得罪的是省城的大户人家,事情办起来比较难。赵平川一直在省城等朋友的消息,那支烟斗也一直藏在客栈。他打算等事情办好了,再带着烟斗去京城验验。
这天,赵平川在外面请一个朋友喝酒,因为听到他打听出了安德烈的下落,赵平川一高兴就多喝了几杯。在回客栈的路上,他一边哼着小曲,一边踉踉跄跄地走着。忽然,出现了几个蒙面大汉,上前就用一个麻袋罩住了赵平川的头,然后用绳子死死地绑住了他,让他交出烟斗。赵平川酒也醒了一大半,硬撑着不肯交出烟斗。那几个大汉不由分说,就是几记拳头,赵平川哪吃得消这拳头,连忙带他们去客栈拿烟斗。可是等他们赶到客栈时,赵平川的客房早就被人翻了个底朝天,那支烟斗也不见了,那几个大汉很生气,把赵平川身上带的大洋也全部抢了。几个大汉走后,赵平川心里很难过,他怎么也想不出是谁拿走了烟斗。
第二天天刚亮,赵平川就来到客栈掌柜这边结账,幸亏住进客栈的时候存了一些钱在掌柜那里。接下来的几天,赵平川依然在省城奔走着,眼见着就快要过年了,带来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于是,他不得已买了票回家。赵平川回忆在省城发生的事情,怎么也想不出是谁打劫了他。这时,陈管家夹着账本进来,冲老爷念着这些日子的进出账目。在这院子里,也就陈管家还算是赵平川贴心的人了。他原来是后岭的私塾先生,一身的书生气,除了字写得好,算盘也打得好,做事精细。
平日里,陈管家除了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有啥事也帮他出出主意。
赵平川向他一摆手,说:“陈管家,我叫你来不是让你来唱账,我是想和你商量事情。”
陈管家规规矩矩地坐到椅子上,说:“老爷,您说,我听着。”
赵平川说:“你在我们赵家大院既是管家又是主事,院里的大事小事你也一定心中有数。你跟我说说,最近这段日子,咱们赵家大院都发生了什么。”
陈管家想了想,说:“看似事情不少,其实就是一件事。老爷的外孙乃航少爷惹了祸端,使家里家外善恶毕露。老爷做事一向谨慎,可是最近发生的大事,却多有疏漏。程少爷和那个叫柳芭的俄国女人,从省城带回的那支雕花烟斗,就是祸端的起始。我听人说,那支烟斗就在您手上。”
赵平川瞪大眼睛看着陈管家,心中暗暗吃惊,这貌似文弱的一介书生,竟也是个人杰。赵平川说:“陈管家,我没看错你,我把你请到家里来,是让你协同我主事,看来你心里不光装着赵家的账目,还装着大院的阴晴。陈管家,我不会亏待你,现在我需要有人帮助,在这院子里也只有你能跟我说实话了。”
陈管家说:“此言也不完全正确,我既不是您的亲信,又不是您的至交,所以我的话,您也应当半听半信才好。”
赵平川说:“我前几天去了省城,这你应该知道,我本想等事情办完了带着那支雕花烟斗去京城。不承想,那天喝酒被人打劫了,后来带着人去找烟斗,没想到烟斗早就被人拿走了。到现在我都没想出是谁打劫了我,这烟斗又到了谁的手里。”
陈管家想了想,说:“老爷,我分析了一下,打劫您的人最有可能是您的外孙程乃航派人去的,如果是他派人劫持您,那就不应该叫做劫持,应该叫物归原主。再就是您的姑爷,再进一步去想的话,也可以把省城的那个聂掌柜也算上。”
赵平川说:“你分析得太对了。我上省城后,乃航回过赵家大院没有?”
陈管家答道:“您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您上省城后,我去给乃航少爷送过东西,他问您去哪了,我告诉他您上省城去了的。”
赵平川吐了一口烟,说:“那就应该是我外孙把烟斗拿走了。后来又是谁打劫了我呢?”
陈管家说:“老爷,当务之急就是要尽快找到乃航少爷,只有找到他,才能知道事情的真相。”
赵平川叹了一口气,说:“我就是有再大的能耐,恐怕也难以找到我外孙了。”
陈管家说:“有一个好主意,省城有个大侦探,叫岳铁轩,可以请他帮忙。”
赵平川点点头,说:“好,到时候你和我一块儿去。”
中午,程宝年一回到程家大院就马上去了大太太的厢房。大太太见程宝年回来了,就急切地问:“我爹把乃航的事办得咋样了?”程宝年叹了一口气,说:“估计难办呀,我得亲自去趟省城找乃航。今儿个早上听说乃航和柳芭早就离开了早先藏他们的地方,但他们一直没有回家,估计是去省城了。”
大太太一惊,问道:“他们又去省城干啥?”
程宝年想了想,说:“我觉得他们要不是去找安德烈,要不就是做和那个宝贝有关的事情。”
大太太点点头,说:“这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啊。那你就去吧,争取过年之前把儿子找回来。”
程宝年说:“那我明儿个就去,院子里的事就由你和巩管家管着。你也别太累着了,有事可以找露水分担一下,毕竟都是一家人。”
大太太不悦地说:“我知道怎么做,你就放心地去把儿子找回来吧!”
程宝年刚要出门,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又回过身对大太太说:“那个安德烈,我让张五更看着,一定不要让他给跑了,免得节外生枝。”
大太太说:“你放心吧,张五更看着就不会有事。”
第二天一大早,程宝年找来巩管家,向他交代了一些事情,就买票去了省城。走之前还特意来看了看安德烈,嘱咐张五更把安德烈看紧了,才匆匆去车站。
程宝年去了省城,到处打听消息都没有找到儿子,最后听省城的一个朋友介绍说,铁轩探所的岳铁轩破案如神,可以花钱请他办这事。程宝年费了很大周折,才找到了铁轩探所。进了院子,他就被两个穿黑制服的人给拦到了门外,一打听才知道岳铁轩今天出去了,要过几天才回来。程宝年觉得很失望,便沮丧地离开了铁轩探所。回到客栈,程宝年觉得有些饿了,往附近的一家饭馆走去。忽然,程宝年停了下来,藏到了一棵树后,自言自语道:这老东西到省城来干什么?会不会也是来找岳铁轩?
原来,程宝年看到了他岳父赵平川。程宝年一直跟着赵平川到了望江楼戏园子,台上正在唱大戏。坐在爷桌上的赵平川往台上扔大洋。程宝年没有心思看下去,喝了一杯茶,又吃了几块点心,便走出了包厢。他哈着腰走到了爷桌的附近,见赵平川还在聚精会神地听戏,陈管家在他旁边坐着。程宝年没有耐心再等下去,就悄悄地离开了,在戏园子对面一家馄饨馆要了一碗馄饨,边吃边等着散戏。天快要黑的时候,赵平川和陈管家出了戏园子,程宝年赶忙再跟着去。结果赵平川和陈管家果真去了岳铁轩探所。程宝年心知不好,连忙四下找人寻儿子。
这天傍晚,赵平川和陈管家从一个馆子里出来,去太平桥下闲逛,他们要去书馆听说书。书馆边上有一家剃头棚,赵平川对陈管家说:“也快过年了,走,去刮个胡子好过年。”说着,就和陈管家去了剃头棚。
赵平川半眯着眼睛,躺在椅子上,任由剃头匠认真地打理着。突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问:“老板,现在有空吗?”
剃头匠抬头看了看来人,说:“爷,您稍等一会儿,我把这位爷弄完了,就是您了。”
那人话也没回,转身就离开了剃头棚。赵平川正要起身看看来人时,被剃头匠压着脑袋,说:“爷,您别动,这刀子可是不长眼睛的,马上就好了,您再忍耐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赵平川终于理好了头发,陈管家付完了钱,赵平川拉过他,问道:“刚才进来一个人,是不是我外孙,乃航啊?”
陈管家眨眨眼睛,说:“老爷,您听错了吧?怎么会是乃航少爷呢?”
赵平川说:“不会吧,你真没看到?”
陈管家说:“老爷,我刚才也没看清,但一定不是程少爷。我虽然只见过程少爷两三次,可对他的模样也没忘,那人腮比程少爷的窄。他的脖子上还有一个带毛的痦子,程少爷就没有。”
赵平川长叹道:“看来是我猜错了。”说着,两人又来到太平桥下。快到晌午时分,桥下玩杂耍的人没见少,但看热闹的人少了。赵平川说:“我们去吃饭吧。”
陈管家说:“那就在这桥下吃吧。前边有一家肥肠大饼,是京都小吃,咱们可以去尝尝。”两个人就直奔那家肥肠大饼店。
两人刚坐稳,陈管家说:“早上起来,我还没撒尿,现在有点儿憋得慌,我出去解个手。”
陈管家出去了,赵平川就要了两份肥肠大饼。等了大半天,不见陈管家,赵平川就独自一个人吃了一份肥肠大饼。赵平川走出肥肠大饼店,似乎想起了什么。于是,他又回到剃头棚,给了剃头匠几个铜板,打听出刚才那人的大概模样。赵平川叹道:“这可不就是乃航么?”可是,转念一想,乃航为啥不肯见我呢?难道……赵平川连忙上了一辆人力车,去了铁轩探所。岳铁轩正坐在屋里闭目养神。
赵平川哈着腰问:“岳神探,您歇着?”岳铁轩说:“没歇着,正在犯愁。”
赵平川说:“此话从何说起?”
岳铁轩说:“你要找你的外孙程乃航和那个俄国女人,看着是一件简单的案子,其实非常复杂。为了找这两个人,至少有三四伙人插手了,这就给这个案子增加了难度。”
赵平川说:“我就是为这事来向你禀报,刚才我和管家在太平桥下闲逛,发现了我的外孙。岳神探,你看我们该怎么办?”
岳铁轩瞪大了眼睛,气愤地说:“你又坏了我的大事,其实我们刚刚知道你外孙住在什么地方,可你在你的外孙面前一露面,他们就会马上转移住处。这就等于我要重新下气力找你的外孙。”
这时,程宝年推开门进来说:“爹,您怎么可以这样鲁莽?”
两人见程宝年突然闯了进来,都大吃一惊。赵平川问:“宝年,你怎么来了?”
程宝年气愤地说:“我已经来省城好几天了,我是来找岳铁轩帮忙找乃航的,结果被您这么一搅,我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我的儿子呢!”
赵平川心里一颤,连忙道歉道:“对不起,都怪我愚蠢。”
岳铁轩说:“帮你办这种事情,耗费了我很多心血,将来就是有了结果,你们也不会给我多大的报酬,所以从现在起,我不再管你这个事了。”
程宝年连忙拱手说:“岳神探,你无论如何不能撒手不管,原定我要付给你五千块大洋,现在我给你增加到一万。”
岳铁轩说:“程老爷,你们这个案子实在太复杂,如果要重新找到程乃航,那就还需要时间,你们先回去,等我的消息吧。”
赵平川和程宝年讪讪地离开了铁轩探所。程宝年回到客栈,程家的家丁来禀报,说家里出了事,大太太让他赶紧回去。程宝年片刻不敢耽误就买票回去了。
晌午,陈管家偷偷地来到省城最大的车店—郭大下巴大车店。大车店里其实没有车,老板在这里住店,这里是省城黑道老大黄大蝎子的据点,有四五十个人,他们个个都乔装打扮,有的装扮成车把式,有的装扮成挑水的伙计,一个个都露着一副慈善面孔,但裤腰里都掖着洋枪。这里也有客人,大都是省城的大人物。有省城警察厅的厅长,驻防国民军的团长,还有临近各县的县长。
黄大蝎子原名叫黄达业,曾在乡下做过私塾先生,后来在省城打天下,给省城最大的企业秋林公司总经理做高参,后来他被另一法国老板雇佣,把秋林公司的总经理给杀了。再后来,这个法国老板离开了省城,他将公司的三分之一资产给了黄大蝎子,黄大蝎子用这笔巨款开武馆,收养省城的一些地痞无赖,开始在省城做混世魔王。此时,黄大蝎子正躺在藤椅上抽大烟,边上站着两个丫环侍候着。黄大蝎子一听是陈管家找他,连忙让下人把他请进来,并吩咐身边的下人退出去。黄大蝎子看着陈管家说:
“上次你通知我们去抢你家老爷手中的宝贝,结果却扑了个空。之后,我就一直没听到啥信。这次你又过来干啥?”
陈管家毕恭毕敬地答道:“上次明明看到赵平川带着真烟斗去了省城,后来才知道是程乃航将真的烟斗给提前拿走了。今天又有一个好消息报告给黄大爷。我昨儿个还看到了程乃航。于是,我偷偷地一路跟踪打听,知道他现在住在哪里,只要大爷派几个人和我一起过去,一定会抓住他们,抢回雕花烟斗。”
黄大蝎子哈哈大笑道:“这确实是个好消息。这雕花烟斗确实是个宝贝,若是到手,我一定不会薄待你。”说着,黄大蝎子就派了十几个枪法好的汉子跟着陈管家坐上了轿车,由陈管家带路,在省城的大路上穿行。
他们手里都握着精致的德国造手枪,见汽车进了闹市区,才把手枪掖进怀里。小车拐了两个弯,终于找到了一个挂着“江南鞋业”招牌的店铺。他们两个推门进去,店铺里有两个温州人把他们拦住了。陈管家身后站着的大车店的汉子把袖子撸了起来,露出一块文身,一只蝎子赫然醒目,两个温州人当下一惊,然后瑟缩地退后不再阻拦他们。他们走到一间青瓦房门前,使劲地砸开了锁。
进了屋,陈管家发现屋里有些烟雾,屋子中央的茶桌上还摆着一壶茶,他走过去摸了一下茶壶,水还是温的。陈管家对身后的汉子说:“他们刚走,我们赶快追。”汉子们赶忙回到前院的作坊,一个汉子将眼前的一个温州人拽过来,从兜里掏出枪对准了他的脑袋,让他说出后院住着的人的下落。温州人被这阵势吓着了,于是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把他知道的事全都告诉给了陈管家等人。没等温州人说完,陈管家就带着汉子们赶往省城火车站。等他们赶到火车站是,火车朝京城的方向离开了。一个汉子大声骂道:“他妈的,还是迟了一步,我们回去吧。”
陈管家悻悻地跟着几个汉子上了车,回到大车店。陈管家向黄大蝎子禀报他们这次去抓程乃航的经过。
黄大蝎子说:“如果他们去了京城,这个事就不好办了。”
陈管家说:“这个不必担心,程乃航还会回到省城来。”
黄大蝎子好奇地问:“他为什么要到省城来呢?”
陈管家说:“很简单,他们还会等那个俄国女人的父亲安德烈,他才是雕花烟斗真正的主人。”
黄大蝎子说:“我们就等他们会合时一起抓起来,然后拿到那个宝贝。”
陈管家点了点头。
黄大蝎子说:“你要是回赵家大院,就跟赵平川说你在省城走丢了。然后,你要打听安德烈藏身的地方,再想方设法把安德烈带到省城。”
陈管家说:“那好,我听黄大爷的吩咐。”随后,黄大蝎子叫人开了一辆车,连夜把陈管家直接送回了赵家屯。
程宝年一进大院,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便喊巩管家却没见人,二太太也没在看护小少爷。程宝年连忙去了大太太的厢房。
大太太一见到程宝年就哭了,说:“老爷,你可回来了,这些日子你不在家,这程家大院,就好像闹了鬼。”
程宝年问:“哪个鬼在闹?”
大太太说:“李露水这个小妖精在作怪。她整天在账房里和巩管家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谋划什么事。他们还私自请了一个小炮手,为这事我找那小妖精理论,还被她给打了。还有那个安德烈和张五更也都不见了。”说着,大太太又哭了起来。
程宝年忙问:“那巩管家和二太太今天都干什么去了?”
大太太抽噎着说:“巩管家说是到江北看腿去了,他昨天一瘸一拐地上我这儿来打招呼,说他的腿得了风寒,不治不行了。二太太到三桥镇去了,说是去给老爷买马哈鱼,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总觉得二太太和巩管家是到外面幽会去了。”
程宝年看着大太太,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就不再言语,闷头抽着大烟。
“这巩管家也该辞他了。如果不辞他,他和二太太在程家大院总往一块儿凑,大院里的人,好说不好听的。”大太太看了看程宝年,接着问,“乃航有下落吗?”
程宝年说:“只知道一点儿风声,也吃不准是真是假。不过,那个聂掌柜的儿子上次只是受了伤,并没有死,现在也已经好了,不会再抓乃航了。在省城的时候,我遇到了你爹,他说见到了乃航没认出来。现在乃航不知道哪去了。”
大太太急切地问:“那咋办?”
正说着话,一个人影晃了进来,程宝年一看,原来是张五更。
程宝年见到不成人样的张五更,就气愤地问:“张五更,你把安德烈看到哪里去了?”
张五更说:“老爷,我错了,我不应该为了贪几个钱,把安德烈给藏起来了。”
原来,二太太和巩管家为了得到雕花烟斗,本想趁赵平川去省城的时候,通知唐科长找人抢回来,不承想,那烟斗早就被人给拿走了。他们等待着程乃航回到程家后再动手。那天,程宝年把安德烈藏到家里的时候被二太太给看到了,于是二太太就和巩管家商议把安德烈带走,等程乃航回来了将他与烟斗作交换。二太太拿钱收买了张五更,让他偷偷地把安德烈放了。但她怕张五更出卖他们,趁张五更去拿钱时,把他灌醉,并在他身上乱捅了几刀。张五更被抛尸野外的时候,正巧被一个拾荒的老妈子救醒了,这才捡回了一条命,他躲在乡下休养了一段时间,听说程宝年回来了,就赶紧找了过来。
程宝年阴着脸说:“这笔账我们以后再算,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告诉我安德烈藏在哪里?”
张五更说:“是巩管家和您的二太太把他藏起来了。”
大太太说:“张五更,你这是一句废话,老爷想要知道的是,他们把安德烈藏到了什么地方。”
张五更说:“老爷,您想要知道安德烈藏到了什么地方,那得需要我打通关节,但光凭一张嘴,这关节是打不通的。”
程宝年说:“你还想要钱,你就不怕我把你抓起来?”
张五更说:“老爷,我早就想好了,我来的时候,已经把这个信告诉您岳父赵平川了,如果您不给钱的话,那安德烈就会被他找到。再晚的话,二太太就会把安德烈转移走。”
程宝年想了想,说:“好,我给你钱,你带我去找安德烈。”
张五更走后,大太太对着程宝年说:“老爷,我说他们两个在捣鬼吧。”
程宝年说:“等他们回来问清楚了再说这事,安德烈就是在张五更手上跑的,再说了,安德烈藏在家里就我们三个人知道。谁知道张五更有没有说实话。”
大太太不高兴地说:“你就护着那个小妖精吧。”
程宝年说:“水莲,你也别不高兴,这个时候家里事情多,就怕有外人趁机钻空子。巩管家和二太太的事也算是家丑,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大太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就去佛堂念经去了。
傍晚,巩管家和二太太到巩管家的弟弟家看过安德烈后,就放心地回到了程家大院。二太太从三桥镇买回了两条大马哈鱼,一条交给了厨娘。听说老爷从省城回来了,二太太赶忙收拾一下准备去见老爷。她刚要出门,就见巩管家神色慌张地跑到她房里。
二太太忙问:“出啥事了?”
巩管家说:“老爷回来了,刚才听院子里的家丁说,张五更回来找过老爷。”
二太太大惊失色地说:“他竟然还没有死,这下可就麻烦了。”
巩管家说:“他肯定是回来告密的,老爷肯定会派人去找安德烈,张五更肯定知道了安德烈藏在什么地方,我应该连夜赶回去。”
二太太说:“是得赶回去,一天都不能耽误。”
巩管家想了想,说:“看来,程家我是不能再呆下去了,老爷回来,大太太会奏我一本。要是老爷把我辞了,我还倒不如提前离开这里。”
二太太说:“老爷不可能把你辞了,这些年你为程家干了多少事,老爷心里应该有数。在外人看来,大太太能左右老爷,其实,老爷根本就不听她的。”
巩管家说:“要是以前,他定不会辞我,但现在就不一样了,我还是离开程家大院吧。”
二太太用手掩着脸哭了起来,抽噎着说:“老巩,我嫁到程家第二年,你就到了程家,你对我好,我早就知道,如果你离开程家想要远走高飞的话,我愿意跟你私奔。”
巩管家说:“这是你说的呀!”
二太太说:“在程家这些年,我还没败过。只有你给我做靠山,我才能做成事。”
巩管家看了看二太太,说:“既然这样,我就还帮你。我先离开程家大院,让老爷以为我们分开了,放松警惕,然后我们来个里应外合,那样不是更好么?”
二太太笑着说:“还是你巩管家脑子灵光,眼珠子一转就是主意。”两人在房间里又谋划了一阵子。
巩管家去书房看程宝年,见面就哈腰说道:“老爷,您可回来了,家里每天都惦记着您。”
“我也惦记你,不过,有你巩管家在程家大院帮我打理,我走多远都放心。”程宝年接着问道,“我不在的时候,听大太太说,你和二太太把院子里的炮手给换了?”
巩管家心里一颤,答道:“老爷,您不在,那个张五更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和二太太怕家里遭山匪,就请了一个打炮的好手来护院。”
程宝年“哦”了一声,说:“这事你做得对。你和二太太虽是亲戚,但在程家毕竟是主仆关系,你们要注意分寸,免得大院里的人闲言碎语。”
听完程宝年的话,巩管家赶忙跪下来,说:“老爷,您可一定要替我们作主啊,我和二太太可是清清白白,我们一直忠心耿耿地为程家效力啊。”
程宝年上前扶起巩管家说:“我相信你们,以后你们要和我一条心啊。”
巩管家点了点头,然后他陪着程宝年唠了好一会儿嗑,才小心翼翼地说:“老爷,其实我是来向您告假的,家里的老母年事已高,我,我……”
程宝年皱了皱眉,说:“我没在家的时候,你不是已经回了一趟老家吗?”
巩管家说:“是回去过一趟,正因为我回去了一趟,我才要向老爷告假。”
程宝年说:“眼见得要过年了,那你就回去吧。不过,这几天你还不能走,家里还有些事需要打点。为了找我的儿子,家里的开销很大,佃户欠程家的钱,至少得有一万块大洋。我想明天让你和大太太一块儿下去要账。等把钱要回来,我得给你拿点儿钱。”
巩管家说:“现在到了年关,佃户们恐怕也拿不出来钱,老爷在这一带的口碑很好,年关要账是犯忌的。”
程宝年说:“看来你是非回去不可了,那我就不留你了。不知道过完年以后,你还能不能回程家大院?”
巩管家说:“既然老爷已经这样说了,那我也只好告诉老爷,这次我回去,也不可能再回来了。”
程宝年说:“那好,等过了年以后,我去看看你,把你今年的工钱算给你。”
巩管家向程宝年施一大礼,便出了厢房。他回到账房,简单地打点了一下行李,就夹着行李走了。
程宝年在门口把巩管家送上了车,回到院子时看见二太太正领着小少爷玩耍,他走过去对二太太说:“露水,巩管家走了,你也不去送送,让巩管家多心寒哪。”
二太太说:“老爷的话里有话,您可别往我身上泼脏水。我平时是好往账房里去,在程家谁去看看他的账本,大太太在院子里除了蛮横,她还能干啥?院子里的许多大事,还不都是我和巩管家摆平的。”
程宝年说:“是啊,我不在家,就你能替我独当一面,这个我心里有数。”
二太太问:“这次去省城打听到大少爷的下落了吗?”
程宝年说:“知道了,我在省城就看见他了。他愿意在省城呆着,就在那儿呆着吧。”
二太太愣了一下,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二太太把小少爷抱在怀里,回了厢房。
过了一会儿,二太太来到程宝年的厢房,说是要把前天买的马哈鱼拿一条送回娘家。程宝年听后不高兴,然后说了一些话想留住她,可二太太听不进去,一个人骑着马出了程家大院。
程宝年送走二太太后,吩咐几个家丁带上枪去找张五更。
张五更正在吃饭,见程宝年来了,连忙迎了上去。程宝年说:“五更,赶紧带我们去找安德烈,巩管家已经离开了程家,没准是要回去转移安德烈。”
张五更说:“好,我们走。”刚走出院子,张五更对程宝年说:“老爷,现在兵荒马乱的,我最好还是带上枪,以防万一,我去我兄弟家拿了枪就马上过来。”
程宝年看了看张五更,说:“五更,不要和我耍滑头,这样没得好果子给你吃,你赶紧去拿了来,我们在这儿等你。”
张五更拱拱手,说:“老爷,您放心,我马上回来。”张五更去了隔壁兄弟家,连忙让他兄弟去给赵平川报信,拿了枪带着程宝年几个人上了山。
星光下,他们隐约看见了一栋木房子,张五更就对程宝年说:“安德烈就藏在那房子里。”
程宝年说:“五更,我们这就去找人。”不远处,赵平川也派了四个人,带上枪跟着张五更的兄弟上了山,并叮嘱他们不要伤人,在山下的丛林里隐蔽着。
山下的夜晚很静,偶尔有几声狼嚎。突然,林子里响起了一阵枪声。程宝年几个人刚到山腰,就发现迎面来了几个带枪的汉子。赵平川派来的四个家丁在山脚听到枪声,赶紧跑上山去。等他们到山腰时,张五更和其他兄弟都被打死,受了伤的程宝年被赵家的家丁救了下来,送回了程家大院。
原来,二太太估摸着程宝年会上山去找安德烈,她怕巩管家寡不敌众,出了程家大院,就去了唐科长那里,并让他找来几个人上山把安德烈带走。没想到,两边的人在上山的途中就遇上了。于是,他们还没有见到安德烈,就互相打得你死我伤。
除夕夜,屯子里的鞭炮不断地炸响。乡村有钱人家的宅院都挂起了灯笼。赵家大院里,丫环端来了冻梨、白瓜子和榛子。陈管家也回老家去了,赵平川觉得寂寞了。这些日子,为了雕花烟斗和外孙的事,他和女婿程宝年虽然没有说出相互诽谤的话,可彼此心里已经开始结仇了。外孙程乃航遇到的麻烦,牵动了两大家族,这是内讧。如果能和女婿联手,其实要想找到乃航和柳芭并不难。现在乃航和那支雕花烟斗,让两家的人形成了三股绳,都在互相较劲,这样下去,对自己和自己的女儿在程家的生活都不利。家和才能万事兴,于是,赵平川暗暗下了决心。
大年初一,程宝年和大太太去赵平川那里拜年。二太太在宝年堂摆了一张很大的桌子,桌上也摆满了菜,热情招待着从省城来的几个陌生人。赵平川见了女儿和女婿,一把抓住程宝年的手,老泪纵横。
程宝年问:“爹,您咋的了?”
赵平川说:“我咋的了,你心里应该有数。这几天我睡不着觉就在想,我对不住我的姑爷宝年哪。”
正赶上吃饭时,这顿饭没有去膳房吃,而是在赵平川的厢房摆上了大桌子,几盘大鱼大肉再加上几碟新鲜的蔬菜,将桌子摆得满满的。酒过三巡,赵平川说:“宝年,从现在开始,我们别暗中较劲了,我们和手吧。家和才能万事兴,我再也不会干那些糊涂事了。”
程宝年说:“爹,您别说这话,上次还是您派去的人,把我给救了回来呢。”
赵平川放下手中的筷子,边给程宝年倒酒边问:“上次,和你们交锋的人会是谁呢?难道他也是冲着安德烈去的?”
程宝年说:“我也一直纳闷这事呢!”
两人说着话,一个程家的家丁闯进赵家,惊慌失措地跑来要见程宝年,说县城有位官爷要请老爷去县城作客。
程宝年疑惑地问:“会是谁呢?”
赵平川摆摆手,说:“你不能去,没准这些人也是冲着乃航和那烟斗来的,你最好去山上土匪郑三斗的寨子躲上一段时间,那些县城的人不敢上山找你。”
程宝年思忖了片刻,说:“起先张五更告诉我,是二太太和巩管家把安德烈藏起来了,我还不相信。然后,我寻机试探了一下巩管家,没想到他们二人就找借口离开了程家大院,那证明安德烈就真的在巩管家手中了。我要是去山上,一定把二太太也带上,让她与世隔绝。巩管家失去了和二太太的联系,那他手中的安德烈就不值钱了。”
赵平川说:“这真是一个好主意。”商量完,几个人又喝了些酒就歇息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赵家派了两个家丁去程家大院看动静。他们回来禀报,说县城来的人已经离开了。
程宝年对赵平川说:“爹,您先给我准备两千块大洋。今天我就带着二太太上山,程家大院的事,让水莲打理,如果她忙不过来,爹就过去帮她一把。”
赵平川起身去拿了两千块大洋,交给了程宝年,说:“你先去,过几天我上山去看你。”
赵家的大篷马车把程宝年和大太太送回了程家大院。程宝年回院子时,二太太正领着小少爷在玩耍。见程宝年回来了,二太太笑着问道:“老爷,您这么早就回来了?”
程宝年点了点头,把小少爷抱在怀里进了厢房,二太太也跟着进了厢房。
程宝年说:“如今已是大年初二了,巩管家去年的工钱还没有给他,我今天就给他送过去,让他今年继续来打理我们程家大院。”
二太太说:“那您就去吧。”
程宝年说:“我上次的伤还没有完全康复,我想带着你一起去,路上好有个照应。大太太身体不好,这些日子也多亏你一直在我身边照顾我。”
二太太说:“我跟您去,那小少爷咋整?”程宝年说:“让大太太带着。”
二太太说:“那就算了,大太太跟我都不亲,对我的孩子就更不亲了。那就让院里的丫环们看着他吧。老爷,我们啥时候动身?”
程宝年说:“现在就动身。”
程宝年和二太太简单收拾了一下,就上车了。车把式把车赶得很快。马车走了将近半个时辰,二太太把大篷马车的帘子掀开一看,顿生疑虑,放下帘子,说:“老爷,您这是搞的什么鬼?”
程宝年气愤地说:“你和巩管家干的那些事,我早就知道了。我们上拐子山,一来可以不再让你和巩管家联系,我们可以更快找到安德烈;二来是为了躲避那些县城里来的人。”
二太太听后,心里忐忑不安。
天快黑的时候,大篷马车到了拐子山下。程宝年就领着二太太往山里走,过了一条雪壕沟,他们就看见了一块很大的岩石,岩石背后是一条山路。进了山寨,郑三斗和程宝年在山洞里喝酒,二太太说要去洗漱一下,就一个人去了外面,几个山匪跟了出来。程宝年和郑三斗边喝酒边说着话,突然洞口外有枪声。不一会儿,就有人进来说,二太太跑了,还偷走了他们一个兄弟的枪和一匹马。
郑三斗生气地找来看守二太太的几个山匪,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程宝年紧锁着眉头走过来,拱手说道:“不能怪罪兄弟们,是我的二太太心里长了草。不瞒兄弟说,我的二太太这些年一直跟我的管家黏黏糊糊。春节前,管家不在我这儿干了,她总惦记着那个管家,看来她下山并不想回到我们程家大院,而是去找管家了。三斗兄弟,我也得下山了,我得派人把他们抓回来。”于是,郑三斗吩咐几个土匪将程宝年送回程家大院。
二太太从山上下来确实没有回程家大院,她想程宝年再也不会相信她了,她现在可以依靠的人也只有巩管家了。她要去找巩管家带着安德烈一起去和程乃航交换到雕花烟斗,然后她就可以和巩管家在一起了。这样想着,二太太骑马往巩管家家里去。在巩管家的门前,二太太下了马,急促地敲响巩管家的门。
巩管家推门出来,见是二太太,惊讶地问道:“这么晚了,你咋来了?”
二太太神色慌张地问道:“安德烈,还在吗?”
巩管家答道:“在呢,我今天早上还去看了他的。”
二太太点点头,说:“那就好。前些日子,程宝年带着人上山来抢安德烈,你前脚走,我后脚就去找唐科长,让他找了一些人去帮你。没想到那些人竟把程宝年打伤了,那个张五更也死了。我心里挺愧疚,这些日子就一直服侍着程宝年。不过,程宝年太阴毒了,他怕我跟你接头,今儿个竟把我带到拐子山匪窝里去了。我是从山上逃下来的。”
巩管家出门将马牵到院子里拴好,便领着二太太进了厢房。
一进屋,二太太就说:“现在我看程宝年和赵平川他们和手了,我俩成了他们的对手。”
巩管家说:“你不宜在这儿留下。”二太太问:“为什么?”
巩管家说:“程宝年又打发两个货郎来了,就住在这个屯子里。”
二太太说:“那我在那儿住?程家大院我是不能回去了。”
巩管家想了想,说:“你先歇一会儿,我穿一件大氅,把你安排住下来。”巩管家进屋出来后,和二太太一块儿上了马,将马头一转,朝正西方向奔跑了半天,却一直没有离开山路。
二太太就问:“老巩,晚上天黑,你是不是走错了路,去莲花镇哪有这么多的山路?”
巩管家将马勒住了,说:“这里是长白山的余脉,这块儿叫猞猁沟。沟里的猞猁很多,它们虽然长得很小,但牙齿锋利,和狼一样凶狠。二太太,这里路不好,我们下马步行吧。”
二太太觉得有些不妙,问道:“我们到这儿来干啥?”说着,她跟着巩管家向前走着。巩管家说:“为了你,我在程家大院呆了八年,看你每天都很苦,在程宝年眼里也不受宠,我们两个虽然很好,却也没有做出破格的事情。我总觉得你该歇息了。”说着,巩管家拿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二太太看着巩管家,天上没有月亮,但星光也能映出巩管家的脸,他的脸很阴险,眼睛也有刺人的寒光。二太太说:“你想把我杀了?那对你有好处吗?”
巩管家“嘿嘿”地笑道:“把你杀了,那个安德烈就属于我一个人的了。我可以利用安德烈,将程乃航引诱过来,然后雕花烟斗就属于我一个人的了。前面就是百丈崖,等你死了,我把你推下去,你的尸首都不会被人找到。”
二太太说:“老巩,我没想到你这么恶毒,我让你将安德烈藏起来,是为了将来我们能够在一起过日子。你现在占有安德烈,但程乃航不会轻易上钩。你把我杀死了,当然是为了让那支烟斗能归你所有,可你有没有想过,没有我的配合,你什么也得不到。”
巩管家说:“我不会孤军作战,更不会自己去操纵安德烈,我会找赵平川合作,或者与唐科长合作,这都比跟你合作要圆满。”
二太太低声地说:“老巩,你真是一个既能算小账,又会算大账的账房先生。不过,在上路前,我兜里还揣着一个好东西,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吧,毕竟我们也好了七八年。”说着,她的一只手就伸进了衣襟里,巩管家正在猜测二太太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时,却见她掏出来的竟是一支洋枪,不禁冷冷地问道:“你想干什么?”二太太举着枪对准巩管家,恶狠狠地说:“你去死吧!”正要开枪时,巩管家一闪身,不小心滚下了悬崖。二太太走到悬崖边,朝谷底连放了两枪。然后,她将枪又掖到怀里,一个人骑着马直奔莲花镇。
一袋烟的工夫,程宝年回到了程家大院。一个身强体壮的家丁走进来对着程宝年耳语了几句,程宝年脸上露出喜色,说:“快带我去看看。”
程宝年和那个家丁去了一间很大的仓库,仓库的中央是一个宽大的地窖,地窖没有窖板,只用铁丝网罩着。他们将铁丝网拉开,原来是个米窖,两个人顺着梯子下去了。安德烈正躺在皮褥子上睡觉。程宝年忙走过去和安德烈打招呼。
原来,巩管家离开后,程宝年让在程家当护院的远房侄子小壳子跟着巩管家,他想若张五更说的是真话,那巩管家回去就一定会转移安德烈。侄子走时,程宝年嘱咐他只要有机会就把安德烈带回来。没想到安德烈还真让他给带回来了,程宝年又惊又喜。
看到安德烈安然无恙,程宝年对安德烈说:“让你受罪了,我已经让人去莲花镇给你买吃的东西。”
安德烈说:“那就谢程老爷了。”
程宝年说:“等我的儿子回来,你就可以和你女儿见面了。等你们父女相见,我会把你们送到布拉戈维什斯克对岸。过了江,你就回国了。”
安德烈说:“我不想麻烦你,我和你说实话,你的儿子和我的女儿都在省城,他们在什么地方我也知道,我希望你能把我送到省城,等你和你的儿子相见了,我们再分手,你看怎么样?”
程宝年想了想,说:“你让我考虑一天再定。”
这时,丫环端来了红汤交给安德烈,凑到程宝年的耳根前,小声告诉他:“二太太回来了。”
程宝年转身对安德烈说:“你今天就好好歇息。”
说完,程宝年踏着梯子,从窖里攀了上来,就去了二太太的厢房,生气地问:“李露水,你还敢回程家大院?”
二太太赶忙跪在程宝年跟前,哭着说:“老爷,我错了,我不应该做哪些对不起您的事。我以后再也不会做哪些傻事了。请您看在这些年来,我尽心尽力服侍您,还给您生了一个儿子的份上,您就原谅我吧。”
程宝年叹了一口气,说:“露水,你还太年轻,这些年来,你也帮我分担了不少事情,这些我也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大太太虽然对你不好,可是,你也不能做哪些见不得人的事呀。你们为什么要藏安德烈?”
二太太哭着说:“老爷,我再也不敢了。巩管家想利用安德烈得到大少爷手中的烟斗,然后害死大少爷。他还说以后会跟我一起过好日子。老爷,我是被他骗了。”
程宝年听了一惊,狐疑地看了看二太太,说:“你起来吧,以后家里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带好你儿子就行了。”
二太太点了点头。
程宝年又来到大太太的厢房,大太太上了炕,把程宝年的烟点着,说:“老爷,二太太是奔安德烈回来的,咱得防着她点儿,不能再让她把安德烈弄走了。”
程宝年说:“放心吧,她就是想弄安德烈走,安德烈也不会跟她走。”
大太太问:“当家的,你说乃航最近能回来吗?”
程宝年说:“我估摸着他能回来,咱爹不是又上省城去帮我们找儿子了吗?这次肯定能找到,而且还有岳探长帮我们一起找。”
初五一大清早,巩管家身上套着整齐的长袍马褂,在镇上雇了一辆马车,慢悠悠地去了程家大院。到了程家大院门口,家丁见是巩管家,都跟他打招呼。巩管家偷偷进了二太太的房间,看见二太太和小少爷还在吃饭,就笑着说:“二太太,过年好哇。”
二太太吃惊不小,神色慌张地点了点头。原来,那天晚上,巩管家滚下悬崖的时候,被悬崖边上的一棵大树挂住了。然后,他拿着匕首,沿着石缝艰难地爬了上来。二太太在惊慌中慢慢地镇静下来,说:“巩管家,你也真是个爷们儿,竟然还敢登程家的大门。你是奔着安德烈来的,还是奔着我来的?”
“奔程宝年来的。”巩管家顺手关上门,对二太太说,“二太太,咱俩在程家看来还有一赌啊。”说完,巩管家打开门,出了二太太的厢房。
二太太看着巩管家离开,马上关上门,恶狠狠地说了一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这些日子,二太太在程家大院觉得很孤独,为了这个安德烈,她已经把手头上多年的积蓄花得差不多了。她在这个大院里也越来越没有地位了,甚至连以前跟着她的丫环也不怎么待见她了。看看还年幼的儿子,二太太心里除了懊悔,更多的还是无奈。二太太想着,就去了后院的仓库,她要进去,却被两个家丁给拦住了,二太太对家丁说:“我来是要嘱咐你们,要防着巩管家,他现在是咱们程家大院的内奸,你们明白吗?”两个家丁懒散地应着。
天黑下来,程宝年坐在账房里的太师椅上,右手拿着烟斗。这时,巩管家推门进来了,急忙过去给程宝年点烟。程宝年吓了一大跳,接着大口地抽着烟,抽了一阵儿停下来,慢慢地对巩管家说:“现在这账房里只有咱们两个人,老巩,我们应该摊牌了。”
巩管家额头上沁出了汗,他用袖子擦着汗,说:“老爷,我知道您会找我摊牌的。”
程宝年说:“你们一直把安德烈藏在你弟弟那里。你们想通过安德烈作诱饵,让我儿子程乃航去找你,你好利用这个机会,把我儿子身上的那支俄国烟斗据为己有。巩管家,你应该知道你这次失败的原因是什么,那就是你和我的二太太没有配合好,到了关键时刻,你们却开始相互拼杀。现在你和二太太都回到了程家大院,我已识破了你们的阴谋,你们再要把安德烈夺走,已经办不到了。既然如此,你还想在程家大院呆下去吗?”
巩管家说:“老爷说得没错,但是老爷还不知道事情的根本,我是受了二太太的指使才干了这些愚蠢的事情。开始我是不想干的,可是她说程家大院早晚是她的,因为您儿子身上那支烟斗,已经把程家和赵家这样的亲戚关系,都变成了敌对关系。事情的结果肯定是赵平川把您杀了,不管你们如何去斗,可二太太自认为她会渔翁得利。她还给我许了愿,只要我帮她,将来她会嫁给我,到那个时候,她说我就是这个大院的主人,程家大院就要变成巩家大院了。”
程宝年说:“你说得对,但也不完全对。将来真的如你说的那样,你娶了二太太,但是二太太也会把你害死。二太太只比你小两岁,脾气秉性让人一看就知道是那种专横跋扈的女人,你能忍得下吗?论智谋,你不是她的对手。”
巩管家说:“我这次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想要帮您,您让我干什么都行。等有一天,您的儿子回来了,您拥有了那支雕花烟斗,我就离开程家大院,回老家,找个老婆,然后我再到三桥镇去做生意。凭我的能力,我很快也会成为富人。”
程宝年又说:“你在我这里一共干了八年,每年年底在清账的时候,你的账本找不出任何差错,但是在往来账目里,你仍然大有搂头。去年你搂了一千块大洋,当然,二太太在账目上帮你做了手脚。这八年你累计在我程家搂了将近一万块大洋,如果你觉得冤枉了你,我可以把莲花镇最有名的神算请来,一笔一笔的和你对账,你看行吗?”
巩管家连忙低头说:“别请他来了,咱这也是家丑。老爷说出的账上的亏空确实有,不过,这里有一半都是二太太做了私房钱,不信,我可以和她对证。我欠老爷的,在我离开程家大院之前一定都还上。”
程宝年说:“不必了,就当是我给你每年都加了报酬。”
巩管家连忙给程宝年跪下了,说:“老爷,您宰相肚里能撑船,我巩兴焕当把您作为恩人,为您效劳。”
程宝年说:“今天咱俩说的话,只是你知我知,你不要对任何人讲。以后就不要再和程家再有来往了。”
巩管家点点头,起身离开了程家大院。这天晚上非常静,远处有零星的狗叫。程家大院里也一片寂静,巩管家带来的小炮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程家大院。程宝年到后院巡视,慢慢地走近了粮食仓库。小壳子和几个家丁在仓库的周围巡视。后半夜看守仓库的家丁,一个个都蹲在墙根下睡着了。小壳子走了几步就哈欠连天。再走几步,他也倒下了。突然,程家大院前院有三十多人骑着马来到了门口,敲门让家丁开门。其中带头的就是唐科长,身后跟着那个从程家大院离开的炮手。
家丁一看这么多人,就将他们拦住。这些骑马的人不由分说,从后背拽出了棒子,一阵乱打。程家大院里开始混乱。程宝年从厢房出来,灵巧地上了院墙,两个炮手将土炮的炮筒抬到了院子里,他让家丁都赶快散了。说着,土炮就轰了过来。这伙骑马的人仍不示弱,土炮没有轰到他们,他们就更加猖狂,不一会儿,他们就杀到了后院。程宝年从狗圈里又放出来十几条狗,这些狗狠狠地咬着这些外来的人。这些人一看敌不过程家大院的家丁和十几条狗,便又骑着马逃了。
这时,仓库的后墙边过来了两个人,他们把仓库的门打开,又将地窖打开,安德烈正在酣睡。一个汉子用湿巾将安德烈迷晕后把他背上,攀上了窖口,刚好站着几个汉子把他拉了上去。他们到了后院墙边,两个汉子将安德烈举到墙上,然后往墙外一推,墙外又有两个汉子将安德烈接住,他们匆匆地上了轿车,往省城逃去。
程宝年刚进屋,就看见岳父赵平川正坐在宝年堂抽着大烟袋。一见到程宝年,赵平川就问:“宝年,咋回事?你这土炮的声音十里八里的都听得见。听到你这土炮声,我就来了。”
程宝年说:“我也在犯嘀咕,这伙人到底是干什么的?”突然,程宝年眼前一亮,连道不好。然后,他立马转身带着赵平川和家丁到了后院,走到仓库门口,见小壳子和家丁们都躺在墙根下酣睡。程宝年就骂道:“你们这些人,我不是告诉你们精神点儿吗?”说完,他踢了一下小壳子。
小壳子踉跄地站起来,说:“老爷,我们好像吃了蒙汗药,吃完晚饭脑袋就发沉。”
程宝年赶忙下了地窖,却没见到安德烈的身影。程宝年爬上窖,狠狠地给了小壳子一嘴巴,吼道:“你们这些饭桶,到底没把人看住。”
赵平川疑惑地问道:“这是谁干的?”程宝年说:“肯定是家贼。看守安德烈的家丁都倒下了,那还不是吃的东西有问题?”说着,程宝年就让家丁把做饭的厨娘找来,厨娘边哭边说不知道这事。
程宝年想了想,问厨娘:“晚上谁到厨房来过了?”
厨娘说:“除了我和扣子,二太太来过。二太太给少爷做了一碗热汤面。”
程宝年自言自语道:“我明白了。”
程宝年回到大院,让家丁把二太太绑了起来,将她押到东厢房的一间仓库里。程宝年叫来两个家丁,在仓库的屋子里放了一个火盆,火盆里插着一把烙铁。程宝年对二太太说:“你说吧,今天晚上你把安德烈转移到哪儿去了?和你接应的是不是巩兴焕?”
二太太说:“老爷,我对天起誓,安德烈不是我让人掠走的。再说安德烈现在对我没有啥用。”
程宝年气愤地说:“你还是跟我说实话吧。在程家你是呆到头了,只要你把话说清楚,再把安德烈交给我,我就给你一张休书,你愿意到哪儿去就到哪儿去。”
二太太说:“您可以把我休了,但休我的原因得让大伙知道,我在程家不是坏女人,您还是自己打听清楚,安德烈到底被谁抢走了。”赵平川说:“露水,宝年说的都是气话,他咋能把你休了呢?你毕竟还是小少爷的娘啊,你年岁小不懂事,你可能也是上了别人的当,你还是实话实说吧。”
“赵老爷,别看我是一个小女人,平时足不出户,可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我脑子里装的事不比老爷少,算计出来的事只能比老爷多。”二太太看了看程宝年,接着说,“老爷,上回安德烈确实是让我给转移了,我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自己独占这个安德烈,然后将那支雕花烟斗据为己有,而是想让老爷知道我李露水在程家是能撑起一片天地,让我儿子在程家有地位。这回老爷把安德烈又找回来了,我也就不想再插手管这件事了,我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
几个时辰下来,二太太什么也没交代,程宝年也乏了,于是就让家丁把她带到柴房关了起来。
回到宝年堂,程宝年让丫环给赵平川上了茶,好奇地问道:“爹,您咋来了?不会是听到土炮声就过来了吧?”
赵平川说:“我来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程宝年疑惑地问道:“啥好消息?这家里有遭贼了,哪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赵平川说:“我前几天去了一趟省城,岳探长告诉我,乃航这几天就会回来。”
大太太一听,高兴地说:“真的假的?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赵平川说:“不过,省城的黄大蝎子不知怎地知道雕花烟斗的事情,估计他们会趁乃航回来的时候对他下手,我们得小心了。”
大太太一听,吓出了一身冷汗,说:“黄大蝎子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混世魔王,这……”
赵平川说:“所以我才这么急,来告诉你们这个消息,让你们提前作好准备。”
程宝年说:“多亏爹来说了这事,今天您也乏了,我去吩咐丫环收拾一下,您就在这边休息吧。”
这时,家丁推门进来,带来了一个赵家家丁。赵家家丁一进来就对赵平川说:“老爷,不好了,陈管家走了。他不光人走了,还把老爷您的屋子给撬开了,从您的铁匣子里又拿走了许多钱。”
顿时,赵平川感到全身乏力,接着叹了一口气,说:“看来又出了一个家贼啊!”
程宝年上前扶住赵平川,说:“爹,没事,您还有我和水莲呢,以后我们养着您。”说着,让大太太扶着赵平川去休息了。
在菲克图大桥上,一辆汽车放慢了速度,因为桥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车里坐着陈管家、黄大蝎子的人以及安德烈。车停了,还没等司机下车,就从桥头底下上来一伙人。定睛一看,是程乃航领着十几个人,握着手枪向他们围拢过来。陈管家指着程乃航,对车上的汉子们说:“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就是程乃航,雕花烟斗就在他身上,不要让他跑了。”
车上的一个汉子掏出手枪,说:“你们几个押着安德烈和我一起下车。”说着,几个人下了车。
那个汉子大声吼道:“程乃航快交出雕花烟斗,不然我让他们给你收尸。”
程乃航说:“雕花烟斗就在我这儿,你把安德烈放了,我就交给你。”
那汉子一听,想都没想,说:“好,一手交人,一手交货。”
程乃航说:“可以,我现在带着烟斗走过去。”说着,程乃航转身去取那个装着雕花烟斗的水牛皮箱子。
柳芭走过来,拉住程乃航的手说:“乃航,你不能这样冒险!”
程乃航说:“没事。”同时向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就慢慢地走了过去。就在离那个押着安德烈的汉子只有几步远的时候,程乃航将手中的水牛皮箱子用力一扔,死死地砸向那个汉子的头部,然后顺势推开安德烈,夺过汉子手中的枪,冲着他就是一枪。两边的人立马开起火来。黄大蝎子的人终归是寡不敌众,全部被打死。程乃航从车后找到正抱着水牛皮箱子的陈管家,让身边的人把他绑了起来。
柳芭看到多日不见的父亲,明显苍老了许多,连忙跑过去和安德烈拥抱。
安德烈激动地说:“今天我终于见到了我的女儿,你们这些中国朋友,让我永生难忘,我不知该如何谢你们。”
程乃航说:“安德烈先生,我们不用你谢,你回你的祖国应该是唯一的归宿。但是,你不能这样无所顾忌地走了,我们还有一笔账要跟你算。”
安德烈说:“什么账?柳芭借了你们的钱?”
柳芭说:“爸爸,乃航说的账,是一笔令人钦佩的国账。”
安德烈笑了,说:“我既不是俄国的皇帝,又不是俄国的外交大臣,有什么国账能和你们算?”
程乃航说:“交出你手中的国宝。”
柳芭也在一旁帮腔道:“爸爸,如果不是乃航救我们,我们早就被那些黑道的人给杀了。爸爸,您还是把那些文物交出来吧。”
安德烈犹豫了一下,说:“好吧,我手中共有四件中国文物,除了那支烟斗,还有宋代的瓷碗、明代的香炉、以及一枚说不出年代的玉饰品。现在都不在我身上,我回省城了就交给你。”
程乃航说:“那好,一言为定,等我回家后我们一起去省城把那些文物拿了,再一起去京城,把这些文物交给中国政府的最高领导人。”说完,几个人押着陈管家回到客栈。
第二天,刚吃过早饭,二太太就央求看押她的家丁把她带去见老爷。来到宝年堂,二太太见到程宝年就说:“老爷,我有事找您。”
程宝年生气地问:“你还要干吗?”
二太太说:“我想替您把安德烈找回来。”程宝年说:“你有这么大的本事?”
二太太说:“我想证明安德烈不是我放走的。”
一旁的赵平川问:“你怎么能把安德烈找回来?”
二太太说:“我仔细观察了一下,昨儿个来大院抢劫的人里就有那次巩管家带来的小炮手,他其实是我让唐科长安排在这里的人,以方便我们好互通消息。唐科长肯定知道安德烈在这里,才来劫人的。”
程宝年和赵平川面面相觑。
二太太说:“老爷,我跟了您这么多年,论相貌才能,哪一样不比大太太好,大太太就仗着她爹的势力在程家耍横。眼看着我儿子在你们眼里越来越不受宠,我就拼了命也要为他争取点儿名分。”说着,二太太开始哽咽。
程宝年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咳,这叫什么事呀?”
二太太擦了擦眼泪,接着说:“现在我要跟您算一笔账,因为这笔账结清了,我会领着您去要回安德烈,然后您给我一张休书,咱俩的缘分也就到头了,将来程家不是我生活的地方。老爷,这些年,您积攒了十八根金条,您至少要给我一些,毕竟我陪了您这么多年,还给您生了个儿子。”
程宝年想了想,说:“好,我答应你。但我不可能给你金条,我还要抚养孩子。再说,这些年,你和巩管家在程家的往来账上做手脚,你起码贪占了我五万块大洋。我只能给你几千大洋,如果你觉得吃亏,你可以不告诉我。”
二太太说:“那好,我这就带你们去要人。”程宝年带上几十个家丁,跟着二太太正准备出门。
这时,程乃航带着柳芭、安德烈和陈管家回来了。几个人不由得大吃一惊,程宝年赶忙让丫环叫来大太太。
程乃航看着二太太,说:“你不用去找唐科长了,他现在自身难保,他的上司和日本人谋划倒卖国宝已经被民国政府枪毙了,他卖国求荣,死有余辜。唐科长估计也要被关进大牢。我已经拿到了京城政府官员的通知,过几日就将那些宝贝完好无损地送回博物馆。”这时,大太太从厢房出来,看见儿子程乃航回来了,喜不自禁,拉着他的手,热泪盈眶地说:“儿子,你可回来了。”
程乃航说:“娘,我想您,这是柳芭。”说着,把柳芭带到大太太跟前。
大太太连说:“好。”
程宝年擦了擦湿润的眼睛,问道:“乃航,那支真正的雕花烟斗在你们手里吗?”
程乃航说:“早交给国家了。”
赵平川说:“傻孩子,为啥不把那支雕花烟斗夺过来?”
程乃航说:“姥爷,您那次带着烟斗去省城,我和柳芭随后就跟了去,趁您不在客栈的时候拿走了烟斗送到京城,却被鉴定是假的。于是,这些日子,我和柳芭辛辛苦苦的在外边忙碌,费尽周折,才在省城的一座假坟里找到那支真正的雕花烟斗。那烟斗是国宝,理应交还给国家。”
赵平川说:“为了那支雕花烟斗,我和你父亲费了多少心血,又死了多少人,就这么轻易地把雕花烟斗交了?”
程乃航说:“姥爷,这笔账您算错了,等以后我会慢慢地和您算。”
程宝年说:“行了,人回来了比什么都金贵。钱为何物,钱是王八蛋,钱能让人变成鬼。”
说着话,程乃航让人把陈管家带了上来,对赵平川说:“姥爷,这个陈管家才是罪魁祸首。昨晚是他带人抢走安德烈的。”
原来,那年家乡闹饥荒,陈管家逃到赵家屯,饿晕在赵家大院门口,赵平川出门时见到了他,忙让家丁把他背回去救活过来。陈管家为了报答赵平川的救命之恩,甘愿留在赵家当家丁,那时正好缺个账房先生,就让他来帮着打理家里的事务。起先,这个陈管家还安分守己地做事报答赵平川的救命之恩,后来做着他就不甘心了,正好赵平川和女婿程宝年因买水田的事情发生了矛盾,于是,赵平川就对陈管家更加信任。赵平川毕竟年岁大了,乡下收租子之类的事情大都交给了陈管家,陈管家就趁机捞上一笔。
这次程乃航出事,陈管家见是一个好机会,就谋划着让赵平川和程宝年两人之间生隙,然后趁机捞取赵家的财产。于是,赵平川第一次上省城的时候,他就偷偷地让人带信,让原本与他是同乡的土匪黄大蝎子派人去抢烟斗,结果扑了一个空。后来,他和赵平川一起上省城的时候,故意骗赵平川没有见到程乃航,自己却找到黄大蝎子带人去抓程乃航。昨天晚上,也是陈管家买通丫环在饭菜里下迷药……
听完程乃航的话,赵平川气得青筋凸起,咬着牙说:“没想到,我竟养了一匹恩将仇报的狼。”
陈管家头也不敢抬,哽咽着说:“老爷,对不起……”
随后,程乃航让家丁把陈管家带走,赶明日交到警察局去。忽然,一个丫环急匆匆地跑过来向程宝年禀报,说二太太自杀了。程宝年一惊,顿时眼前一黑,他稳了稳脚跟,挥挥手,吩咐家丁去莲花镇买一口上好的棺材,好好地安葬二太太。
十天以后,是中国的传统节日—元宵节,程家屯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场院上锣鼓喧天,人们欣喜若狂地耍龙灯、吹唢呐、扭秧歌、踩高跷、舞狮子、打腰鼓,歌飞乐扬,人声鼎沸,别有一番农家灯趣。程家大院树上吊树灯,牲口圈点马灯,家丁丫环前前后后地忙着。程乃航和柳芭带着安德烈已经把那些国宝转交给了国家博物馆,准备在程家过完元宵节就送他回俄国。
一百多年来,中国到底有多少文物流失海外,现存何处?确切的数字恐怕永远是个谜。我国政府、学者和有识之士一直致力于流失海外文物的调查工作,但由于受条件的限制,这项调查工作还远未达到理想的状态。据我国有关部门不完全统计,在全球四十七个国家二百多座博物馆中的中国文物不下百万件,而且均是文物中的精品,它们大多是在旧中国时流失海外的。程乃航追回的几件国宝,至今仍珍藏在国家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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